谁在替王家卫写《繁花》?揭秘影视剧本层层转包“枪手链”

36氪的朋友们·2025年11月11日 19:49
破局之时,影视工业化、AI冲击,重塑编剧生态时刻到了?

近日,青年编剧古二(原名程骏年)连续曝光《繁花》剧组私下开会录音,涉及导演王家卫、编剧秦雯等一众主创人员。对此,剧组官微发布“声明”,称其录音蓄意剪辑、恶意解读,要求古二回国应诉。

这场风波的源头,是古二一个月前向剧组的“维权”,他自称深度参与《繁花》核心剧情创作,却只拿到一个前期责任编辑的署名,月薪仅3000元~6000元,还需兼顾王家卫生活杂务,高强度工作加重了其肯尼迪病(嵴髓延髓肌肉萎缩症)病情。

古二接连向水面掷出的石头,让导演、编剧与基层创作者之间的复杂关系浮出水面,很快从明星八卦升级为行业议题。

舆论中心的秦雯,在截至发稿前未回复《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的采访邀约。然而,围绕《繁花》风波所引出的行业疑问仍在持续:在光鲜的影视创作链条中,剧本究竟如何流转?从头部编剧到基层写手之间,利益与署名如何安排?是否真的存在“层层转包”的隐性规则?记者通过对话多位出品人、制片人、从业者等影视产业链的上下游关键人物,揭示编剧群体里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图景。

酬劳之困,从10万元/集到3000元/集 ,层层转包,酬劳断崖式下跌

在一部热播剧的片尾字幕中,编剧署名往往只有三五个名字,显眼地列于“总编剧”“联合编剧”之位。

不过,在这短短几秒的背后,是一条长达数月、跨越多层、报酬断崖式下跌的隐秘产业链。这不是夸张,而是真实发生在中国影视行业的日常。

事实上,近年来编剧署名权频频引发争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多方调查发现,“枪手编剧”普遍存在,而这条利益链的本质,是一个高度分化的金字塔结构:塔尖是掌握资源与话语权的头部编剧与片方,他们决定方向、把控风险、获取高额回报;中间是承上启下的“编审团队”或“徒弟班子”,负责拆解任务、管理流程;底层则是大量自由撰稿人与新人。

据曾在影视行业工作的财财(化名)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透露,某部时装剧项目最初由导演邀请业内知名编剧操刀,开价高达10万元一集,并已支付定金启动创作。然而,这位被片方寄予厚望的“头部编剧”手头项目繁多,无暇亲力亲为,便将任务以3万元一集的价格外包给一位年轻编剧。但这位年轻编剧也并未动笔,反而在编剧交流群中发布任务,最终选中两位“写手”,开价仅为3000元一集。“其中一位写手(晓晓)当时还挺开心,说‘能接到活就不错了,先攒点经验’。”财财回忆道。

从10万元到3000元,缩水幅度高达97%。薪资差距,令人咋舌。但这种“层层转包”的现象并非孤例。记者调查发现,当前市场上,“金牌编剧”的单集费用普遍在30万元至100万元之间,一部40集的剧,主编剧即可获得上千万元收入。而底层编剧,尤其是刚入行的新人,由于接不到独立项目,只能进入团队做辅助工作,月薪5000元左右。

财财坦言,这一直是行业心照不宣的秘密。在她认识的基层创作者中,这样的年轻写手还有很多,“编剧过剩,他们入行后却只能靠接代工活生存”。

知名编剧秦知(化名)则认为,高质量剧本很难通过“转包”的形式完成,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介绍编剧普遍的合作模式,有些成熟的编剧可能会同时带几个年轻编剧共同写作,有的是以“公司团队”的模式,有的是基于个人口碑和人脉的松散协作,这些都会根据工作量去看是否署名并给予报酬。“真的很有能力的年轻编剧是非常难得的,为了留下人才,自然会给予报酬或署名回报。”

在他看来,所谓“枪手”服务的都是本身质量就很差的剧本,临时应付一下。“很多人都不能说是编剧,大部分写得很差。编剧是一个需要大量训练的工作,不是看看就会了,必须进入到这个体系中,经历反复地摔打磨练,才能慢慢成熟。”

“这个行业如果躺着就能赚十几倍的差价,大家都来了,实际上编剧还是个很底层的行业。”秦知说。

署名之争,口头约定,缺乏标准,署名与否,“圈子”话语权重

如果说薪酬是生存问题,那么署名权就是尊严问题。

古二与《繁花》剧组之争正是典型。他在公开信中称自己深度参与《繁花》创作,甚至担任王家卫的生活助理。但若无书面协议确认其创作角色与署名权益,维权将极为困难。曾在国内头部影视公司担任核心管理层的杨安(化名)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分析:“或是他前期没主张权益,或是双方对‘贡献度’认定不一。”他进一步解释,行业内对编剧的定义其实是一个大概念:前期策划、资料搜集、情节讨论、人物小传撰写,只要对剧本有贡献,都可能算“参与编剧工作”。因此,署名也分多种:如“编剧”“编审”“策划”等。即便后期更换编剧,只要采纳了前期成果,理应保留署名。

内地知名编剧、中广联合会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副会长余飞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剧本创作初期会有很多人参与,被采访者、公司或平台的策划、投资人、导演、多名前期备选的编剧等,这些人都有可能临时参与出点子甚至长时间参与讨论会,但大多数人实际上对内容影响不大,这些都不能算编剧,也不具备署名权,除非提出了很不错能延展几集的点子,有些片方会把参与人名字放在策划、编辑等地方。“虽然有很多编剧团队创作的传言,但行业大多数编剧还是单兵作战,或者说最核心的创作还是成熟编剧一个人完成,分给团队的往往是些偏体力的重复劳动。创作行业不是工厂流水线,成熟编剧自己写个8分的剧本,其实比指导水平还不及格的新手写个8分的剧本要容易得多。”

“行业里没有统一的‘署名标准’,全看合同约定。”杨安强调。这意味着,哪怕你参与了核心剧情设计、写了大部分剧本,只要合同未明确约定署名权,后期也可能被排除在外。他指出:“总编剧签合同时,会约定‘团队哪些人能署名’‘署名顺序是什么’。如果像‘古二’这样,前期只是口头说‘参与创作’,后期就很难界定。”

然而现实是,许多项目在初期并未签署详细协议,尤其是涉及非核心成员时。杨安表示:“现在版权意识比20年前强多了,沟通署名权的空间其实很大。”但他也承认,若前期未明确约定,后期协商难度极大。“署名权的背后,是知识产权的归属问题。一旦作品成功,后续衍生开发、海外发行、IP(具有商业价值的创意内容或品牌)授权等都将带来巨大收益。

“小编剧(无名编剧)不签合同的情况太多了,初期总要交房租、要吃饭,这种情况下,只要有钱赚就会干。如果后面写的内容被认可,也会出现后补合同的情况。”余飞说,有才华的编剧一般情况下是可以被看到的,资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能迅速分辨谁是性价比最高的合作者。“当前环境下优秀编剧稀缺,如果真的有才,人品又不差,有一部作品出来,马上就会有人盯上。因为这个时候你是最便宜,东西又好,只是没那么有名。”

剧集产量的断崖式下滑加剧了竞争。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副会长李京盛提供的数据显示:2014年全年获得发行许可证的电视剧为429部,而到了2024年,这一数字仅为115部,同比降幅高达73%。十年间,市场容量萎缩了近四分之三。

在这种背景下,许多新人宁愿零薪酬跟组,只为积累经验、拓展人脉。“而像古二能进入王家卫剧组,已是‘比很多人幸运’了。”杨安说道。

圈层之约,熟人社会,效率优先,高度依赖信任机制

影视圈“惯性合作”模式强化了“熟人社会”的运作逻辑。片方倾向于选择信任的人,而非最有才华的人。杨安认为:“影视圈是圈子文化,找编剧优先找认识的、有经验的,是为了提高效率。”

平台的介入,又进一步固化了“熟人江湖”的格局。互联网从业者万妮(化名)透露:“我们会拉取分析过往三年的数据,如果某大牌编剧数据不好,将直接‘降咖’。”如今,演员、导演、编剧都被套上了“数据考核”的枷锁。一部剧的成功与否,直接影响主创团队的市场估值。

因此,片方更倾向于选择“安全牌”,也就是有过爆款经历的编剧。余飞表示,现在平台政策变化很快,大编剧写的东西更容易“过会”(被审核通过),“小编剧哪怕再便宜,写得再好,对片方来说,不了解这个人可能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杨安解释,市场认的是策划能力,不是写作能力。头部编剧的价值,在于能找到人设和故事脉络的核心点。“就像修机器,他画个圈,别人按圈修,画圈的人自然更值钱。片方花一千万元请他,是因为他能把控项目方向,降低投资风险,这不是底层编剧能替代的。”

当行业规则高度依赖信任机制时,“谁能接触到导演”比“谁能写出好剧本”更重要。

而像“古二”能成为王家卫的生活助理,表面看是打杂,实则是信任的体现。“你以为给大导演打杂是随便谁都能做的?不是的。”杨安解释,“王家卫找身边人处理杂事,前提是信任。”这种“贴身服务”既是门槛,也是机会,它意味着有机会接触核心创作。

但问题是,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凌驾于正式协议之上。许多人误以为“只要努力就会被看见”,却忽略了必须在前期明确权益。杨安提醒:“不能只做杂务,忘了自己的核心诉求,该谈的权益一定要提前谈。”

破局之时,影视工业化、AI冲击,重塑编剧生态时刻到了?

近两年,中国编剧维权事件频现,其中不乏头部编剧、爆款电视剧。《隐秘的角落》编剧曾因署名问题将出品方告上法庭,最终胜诉,但这个过程却花费了四年的时间。今年年初,电视剧《滤镜》曾因署名问题陷入争议,对此,出品方的回应是:“未达到署名要求。”

余飞表示:“网络上关于编剧是否署名、被压价、骗稿等事情我都经历过,特别痛苦,我非常感同身受。”

国内编剧则处于“个体户”状态,缺乏集体谈判能力,维权成本高。“这行谁也不敢把后路堵死。”财财感慨。

尽管现状残酷,但变革的种子已在萌芽,最大的希望来自“影视工业化”的推进。

杨安指出:“以前大家觉得工业化就是建摄影棚、用新设备,但工业化的核心是‘流程规范化’。”如今,越来越多头部公司成立“创意开发中心”,将策划、资料整理、剧本写作拆分为标准化流程,每个环节都有明确责任人与交付标准。

这不仅能提升效率,更能减少署名与薪酬争议。例如,资料整理者可署“编审”,大纲撰写者可署“故事策划”,即使未出现在“编剧”栏,也能获得合理认可与报酬。这种模式正在取代过去“靠关系、凭口头”的混乱状态。

与此同时,AI(人工智能)技术正悄然改变编剧的工作方式。杨安透露,在某个历史题材项目中,团队已使用AI进行史料梳理与人物关系图谱生成。他认为,这将使底层编剧从重复性的“体力活”中解放出来,转向更高阶的创意构思。但挑战也随之而来:只会“套模板”“拼桥段”的编剧将面临淘汰。未来的编剧不仅要会写,还要懂技术、懂市场。

更积极的变化来自市场本身。观众不再盲目追捧“头部编剧”或“顶流明星”,一些小成本、高质量的剧集凭借扎实剧本脱颖而出,迫使片方开始重视内容本身,而非仅依赖咖位背书。余飞表示,平台近几年进步神速,对真正好的内容还是能认出来的。“如果剧本写得真好,即使没人知道这个编剧,过会的可能性也很大。”

此外,专业编剧公司的兴起也为底层创作者带来曙光。例如,专门做悬疑、公检法题材的公司,会培养专业编剧,抱团争取权益,改善生存状态。这些组织虽未形成全国性工会,但已展现出集体行动的可能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每经头条”,作者:第1098期,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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