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监管观察：Meta以删除新闻抵制“链接税”，加拿大C-18法案尴尬了

互联网法律评论·2023年08月28日 19:15

传统媒体的财产权扩张没有现实基础

图片来源：新华网

加拿大正经历最严重的野火季节，全国有 1,000 多处正在燃烧的火灾。2023年8月16日，加拿大政府对黄刀镇20,000 名居民下达撤离命令，必须在8月18日前撤离。

然而，由于Facebook 和 Instagram 8月开始禁止分享加拿大媒体的新闻链接，导致当地居民很难在社交媒体上获得有关野火和疏散的即时且准确的信息，这使得谣言和讹传蔓延，让居民撤离工作更加困难。

加拿大野火再次将传统的新闻媒体与数字媒体之间冲突摆在了台面上。两者之间的冲突发端于加拿大在2023年 6月22日通过的《在线新闻法案》（以下简称“C-18法案”），法案要求Google和Meta向加拿大传统新闻媒体机构支付在其平台上分享的新闻内容的费用。加拿大议会预算办公室估计该法案每年将为加拿大媒体带来超过3亿美元的收入。然而Google和Meta却相继宣布拒绝支付这笔“链接税”，且为了遵守法令而不再在其平台上分享加拿大新闻链接。

“链接税”并非加拿大首创，其C-18法案是以2021年澳大利亚《新闻媒体讨价还价法》（NMBC）为蓝本而设立的，与此同时，英国、美国、南非和巴西等其他国家也在计划类似立法。

导致双方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三个问题上：

平台企业的数字广告业务是否应该对新闻生态系统的巨额财务损失负责？

政府强制要求科技公司直接补贴新闻业的“链接税”，是否能重塑并振兴21世纪的新闻业？

科技公司对“链接税”在法律上是否合理？

本文将尝试分析这其中的若干法律和经济因素。

PART 01. 传统新闻衰落的板子应该打在社交媒体的屁股上？

传统报业在21世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落。

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统计，自2004年以来，美国约有五分之一的报纸已关闭或合并，地方报纸广告收入已从2008年的510亿美元锐减至2020年的100 亿美元。

而在中国，2018年到2020年，至少有94家报纸停刊休刊。世界各国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人们通常将报纸业的衰落归咎于大型平台公司的“市场主导地位”——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平台/新闻聚合器，将新闻机构生成的内容提供给互联网访问者，从而获得巨额的广告利润，却没有回馈给新闻内容的提供者。传媒大亨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在2009 年曾向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抱怨，那些“窃取我们的新闻内容并将其用于自己的目的而不为其制作贡献一分钱”的人犯有“盗窃罪”。对他来说，Google和 Facebook 等平台就是寄生虫。

然而，真正问题并不是互联网平台共享新闻内容链接，而是互联网对建立在广告收入基础上的传统媒体商业模式的破坏。广告是传统媒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20世纪末，广告收入占美国典型报纸营收的 75%，建立在“准垄断”基础上的报纸分类广告被称为“金河”，报纸也曾被投资者视为“金矿”。但随着互联网的兴起，报纸无法再维持其“准垄断”地位，也因此无法获得过去的巨额广告收入。

互联网的确对传统媒体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然而，“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新闻报道”，一方面，越来越多的报纸开始通过付费订阅的方式减少对广告的依赖；另一方面，他们开始通过游说的方式，推动国家对传统媒体的保护。2021年，默多克的新闻集团及其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Seven West Media和Nine entertainment）联合起来，成功推动澳大利亚通过《新闻媒体讨价还价法》（NMBC），强制将Google和 Facebook 的收入大规模重新分配给澳大利亚新闻媒体。如果新闻聚合商想要分享新闻报道的链接，他们有义务与新闻媒体协商访问权限。这就是“链接税”。

PART 02. “链接税”有效吗？

让读者触达报纸内容曾经是一个昂贵且艰巨的过程——在前数字时代，传统报刊在发行费用上的支出几乎与在内容上的支出一样多。然而，在数字时代，微信、头条、Google、Facebook等社交媒体平台已经接管传统媒体的“分发功能”。

政府正在介入新旧媒体的利益之争，“链接税”就是强制社交媒体平台向新闻出版商付费以显示可增加其网站流量的链接。社交媒体平台则认为“链接税”违背了互联网运营的方式和内在规律。

1、传统新闻媒体更需要社交媒体平台

在各国开始推进“链接税”的过程中，Google和Meta都采取了删除新闻链接的方式应对，以证明他们可以不需要新闻媒体，但新闻媒体和读者更需要他们。

根据 Meta自己的估计，与新闻相关的内容仅占用户共享内容的不到 3%，这 3% 却足以推动数十亿次“免费”、而“价值数亿美元”的推荐转发。“链接税”还意味着报纸发布的新闻文章将触达更少的读者，并进一步导致新闻文章数量和质量的下降。

加拿大的野火事件凸显了这种“地位的不平等”。当地居民正在因为无法获取Facebook和Instagram上的新闻链接而感到恐慌。根据加拿大民意调查机构 Angus Reid 7 月份发布的一份报告，85% 的加拿大人不支付任何在线新闻订阅费用，64 岁以下的加拿大人通常首先查看 Facebook 和 Reddit 等社交媒体网站来获取新闻。

加拿大并不是唯一一例。德国于2013年引入了针对新闻出版商的辅助版权——链接税。当时Google从其搜索结果中删除新闻文章时，德国新闻出版商的网站流量下降了近 40%。2014年，西班牙出台了类似的法律，Google也采取了类似的行动，关闭了在该国的谷歌新闻服务。西班牙的出版商也发现搜索引擎访问其网站的流量明显下降。

2、新闻业的进一步集中

澳大利亚《新闻媒体讨价还价法》（NMBC）受到争论时，Meta 的行为大致相同，阻止澳大利亚人访问或发布新闻内容。最终政府做出了让步，有效地淡化了法律。

2022年年底，澳大利亚联邦财政部完成了对 NMBC 的首次审查，并认为该立法是成功的。从交易量和交易金额的角度，似乎确实如此。整个媒体行业共达成了 34 笔交易，总金额超过 2 亿澳元，其中有一项交易覆盖了约 61% 的市场。

然而，NMBC却让整个谈判和交易过程缺乏“透明度”，其中商业信心条款意味着，新闻机构和平台无需报告他们收到了多少钱、他们如何投资收到的资金或该投资是否符合 NMBC 支持公共利益新闻的政策目标。一些小型媒体的高管表示，资金缺乏透明度导致了媒体机构和平台之间的市场失衡更加明显。澳大利亚征收链接税两年来的最新数据显示，规模较小的当地新闻媒体关闭或合并的速度有所加快，而最大的城市新闻媒体的增长速度甚至更快。也就是说，“链接税”计划间接促进了澳大利亚新闻业的进一步集中。而最大的受益者正是推动此次立法的默多克的新闻集团。

PART 03. “链接税”存在的法律问题及风险

1、传统新闻媒体的财产权扩张没有基础

“链接税”被一部分支持者视为版权保护问题，或所谓的“附属版权”。然而，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网络新闻机构在网站上发布文章和视频，其目的是为了吸引读者和观众。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平台/新闻聚合器并非版权盗版者，他们只是获取已经公开的信息，并将更多的人的注意力引向它，就像书店将书本摆在书架上供消费者浏览一样。如果一家新闻媒体不喜欢平台把人们吸引到他们的内容上，他们可以在网站的后端插入一个简单的文本文件（robots.txt），让网络爬虫跳过对该网站的索引。

万维网的发明者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表示说，网站自由链接不受链接网站内容限制、且无需支付任何费用的能力是“网络运营的基础”，超文本链接不强求所有权，他们只是引导网络用户查看其他人拥有和发布的内容。然而“链接税”的假设是，仅仅链接到一个网站就会产生一种所有权主张，这挑战了互联网的基本结构。

2、用垄断打败垄断？

今天的科技公司已经太过强大，以至于几乎毫无顾及地采取删除传统新闻链接的方式应对“链接税”。然而，“链接税”法案鼓励传统新闻业集中起来与平台公司谈判，其内在逻辑却是企图支持一个传统媒体的垄断来打击互联网技术垄断。而且如前所述，对传统新闻行业进一步集中的担忧并非假设，澳大利亚已经是世界上最集中的媒体市场之一。

“链接税”是在互联网上“圈地”的一种形式，新闻采集者可以将自己创建的内容封闭在万维网上的小角落，如果他们能够推动政府建立起严格的监管围栏——阻止未经许可的抓取链接，他们就能够向消费者收取更高费用——进入其新闻信息市场的“圈地”租金。不仅如此，“垄断”还可能会导致媒体素养下降。

3、“链接税”可能催化AIGC在新闻业的滥用

《纽约时报》报道称，2023年7月，Google正在测试一款名为“Genesis”的人工智能工具，它可以根据时事等细节生成新闻内容，且正在向《泰晤士报》、《华盛顿邮报》和新闻集团（旗下拥有《华尔街日报》和《伦敦泰晤士报》）等媒体进行推销。

因此，加拿大参议院委员会上，几位来自新闻媒体的从业者提醒立法者生成人工智能的出现及其对新闻业的影响。他们警告说，Google上新闻内容的链接“可能会在未来 6~12 个月内受到相当大的干扰，因为ChatGPT 和生成式人工智能在短短六个月内就已经取得了成果。”

然而，加拿大的C-18法案没有涵盖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内容。加拿大互联网和电子商务法研究学者Michael Geist指出，AIGC不复制原始文本，不需要链接到原始来源，也不以与传统搜索引擎相同的方式索引内容。从结果上，“C-18 法案实际上促使人工智能公司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因为它似乎可能会让互联网平台摆脱对加拿大新闻来源的依赖，并通过颠覆长期以来作为互联网信息自由流动的一部分链接到在线来源的原则，来阻止链接到原始来源。”

简单来说，C-18法案可能会为科技公司利用AIGC生产错误内容提供法律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