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年前，曹操在这儿栽了
赤壁这个名字，说出来就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铿锵。208年冬，那场奠定魏、蜀、吴三分天下的节点在此展开，于是，很多人会把赤壁放在寻访三国文化的旅游清单上，但如果只是这样，真是小瞧了它。老少皆知的赤壁之战，只是这座城市历史高光的其中之一，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发现，这里的故事，岂止是古战场上那一把火。
坐落在湖北南大门的赤壁，最懂如何让历史活在当下。
鲁肃囤粮的古城到今天还是人声鼎沸，茶马古道的马车已经作古，赤壁的砖茶依然蒸蒸日上，初代的“高峡平湖”嵌在城市一隅。广场上，诸葛亮的雕像静静地注视着热闹的广场舞和饭后遛狗散步的市民，在古城里买菜的大叔，讲周瑜像讲老友。历史风云在这里尘埃落定，化作养分，滋养着当下的生活。
我坐在城门洞的石砖上躲雨，旁边的爷爷奶奶用方言聊着听不懂的天，还笑着想让我也加入。他们指指砖块，又指了指城门里的小巷，努力用我能听懂的发音讲：“你坐的这块砖都有好多年了，雨停了就进去转转啊。”那天，我似乎真正触碰到了赤壁。
01
要不是出行前的准备，我差点也忘了赤壁并不是这座城市原本的名字。
赤壁的原名“蒲圻”是吴王孙权取的，因盛产蒲草得名：“蒲草千里，圻上故垒。莼蒲五月，川谷对鸣”。1998年，国务院批准撤销蒲圻市设立赤壁市，这个沿用千年的古名终与城市建制正式合一。
建安十三年 (208年），曹操率军顺江而下，孙权、刘备结盟，与曹军在赤壁相遇，隔江对峙。周瑜设计，孙刘联军利用风势和地形，火攻水战大败曹操。经此一战，奠定了东汉末年三国鼎立的局面。也因为这场战役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术，至今都让人津津乐道。
赤壁之战的主战场在长江水面上，一千多年过去，这片战场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大的改变可能是当年孙刘联军所在的江边被圈起来，打造成了5A级旅游景区。著名的赤壁古战场景区离市区大约40公里。景区大门相当气派，我观察了一下，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每个游客都会在门口驻足留影。毕竟，赤壁之战实在是太出名了。
其实景区里绝大部分建筑物都是现代造的，路也顺着江边的地势而建，有那么几个需要费点体力的小山坡。不过我越往里逛越觉得，景区里浓重的仿古痕迹并不让人反感，毕竟它也没有宣称这些全是古迹。
在通往江边战场的路上，可以看到桃园结义的故事雕像，草船借箭的造景，诸葛亮“借东风”的拜风台……游客都是冲着三国来的，假期更是有许多带着孩子来接触三国历史的家庭，就这生动的氛围感，老少咸宜。
景区很大，认真逛起来可能得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江边。回想当年，军队也不是一开始就驻扎在这，我忍不住想：周瑜他们那时候打仗也要走这么远的路吗？东汉末年也没有这么平坦的水泥路可以走，真是不容易。
临江矶头地势开阔，长江在这里拐了一道弯，夏天涨水的时候，江面更宽阔，站在江边会更觉壮观。江边真有“赤壁”二字的摩崖石刻，鲜红的字正迎着吹来的东风，江水拍岸，站在栏杆边会感觉天地之大，人显得很渺小。
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感觉这两个字就是周瑜所写，旁边的介绍牌会告诉你，这处石刻是宋代留存，并非周瑜亲笔。右上方还有两处阴刻“赤壁”，以及一处隶书“赤”字，时代均不详，给了我们无尽的想象空间。此处还有许多后人留下的诗文石刻等等，最可爱的石刻是两处人物画像，有两个士兵，还有一个羽扇纶巾的小人儿，一看就是诸葛亮。
想进一步感受三国遗风，一定要到城中看看蒲圻石城。石城依陆水河而建，前身是鲁肃所筑的粮城，方位正处在陆水河拐弯处，利用陆水形成了护城河。古城里市井气息浓厚，街巷交错，居民众多，里边还有学校、菜市场、超市……热闹得很，只是古城装不下日渐繁荣的现代生活，城市范围一再延展，形成了独特的“城中之城”景观。古城里稍微清静点的地方，住在平房里的居民养着猫狗和鸡、鸭、鹅，不知道历史悠久的城门见证了古今多少人的日常生活呢？
古城现存有4座城门：迎熏门、拱极门、聚奎门、通汇门。城墙主体由明清县官持续修筑而成。不少游客沿着城墙寻门打卡。
一位拎着新鲜青菜的大叔从城门里出来，像是刚刚在古城里的菜市场采购完毕，准备回家做饭去。大叔看到我们这群游客，停下来说：“这个门值得拍，真东西！旁边还有三座城门，你们有没有去？”
“其实古城原本是6座城门，可惜你们都看不到了。特殊时期被拆掉了。”他说着，挥起手虚指了一个方向，“以前那边的城门上还有字：鲁肃监修。”他热络地介绍一番，与我们道别：“我要回家做饭了，你们有时间一定多逛逛。”赤壁人很喜欢像这样对游客介绍他们引以为傲的三国文化，他们的叙述里，周瑜、诸葛亮、黄盖、鲁肃……这些人物没有了历史书里的庄重严肃，鲜活得就像隔壁邻居一样。
02
在赤壁散步，很容易注意到当地的特产砖茶。街上的饮品店除了全国连锁的几个奶茶咖啡品牌之外，还有好几个本地品牌，生意很好，主打青砖奶茶。也有老派的茶楼，售卖茶砖，可以在店里坐下品茶。
青砖茶是赤壁特产，属于黑茶。从这条线索出发，又是另一条以茶为主角的历史。赤壁最常见的是赵李桥茶厂出产的青砖茶，牛皮纸包装，根据规格和年份定价。赵李桥是个地名，离赤壁城区不远，从唐代起开始种茶、制茶。
赤壁的茶，墙内开花墙外香，除了赤壁，湖北其他地区好像没有饮用青砖茶的习惯，这里的茶叶都销往哪里？去赵李桥镇的羊楼洞，就能解开这个疑惑——这个低调的古镇，是欧亚万里茶道的源头。明清时期修筑的石板街保存得非常好，甚至还能见到茶马古道繁荣时留下的车辙。
从宋代开始，砖茶就是“硬通货”，远销蒙古。到明清时期，羊楼洞更为繁荣，极盛时曾有200余家茶厂，各国商贾来来往往，砖茶跟着马车一路从边疆走到了海外。平时这条古街游客不算多，留在老屋的居民都上了年纪，别看它现在清静，它曾经可是国际名镇，影响了不知道多少地方的喝茶口味。
赵李桥砖茶制作技艺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你去过内蒙古，就能发现赤壁砖茶留下的深远印记。内蒙古的奶茶就是用赤壁青砖茶加牛奶和盐煮制的，我问过当地的朋友，如果我们想在家煮地道的奶茶，买哪款茶叶最好？对方让我在购物网站搜索川字茶，买便宜的就行。这款茶正是赵李桥茶厂的经典款。要是你在内蒙古旅游时特意去买茶，那大概率是赤壁生产的。在社交网站上搜索，还有不少网友拿着这“内蒙特产”满头雾水地找答案呢。
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茶厂迁到了离铁路更近的地方，羊楼洞古镇才渐渐变得宁静，只剩下老房子和旧牌匾，还能依稀看到当年的繁华。现在的羊楼洞更像一个沉浸式的博物馆，沿着石板路观光，读一读老房子门口的介绍牌，能在脑海里想象出当年这里的茶叶生意是如何运转的。
当地人对青砖茶十分自豪，羊楼洞古镇里，每一家售卖砖茶的商铺老板都愿意跟你聊他们的茶，我听得最多的话是：“不买也没事的，坐下来尝一尝。”其实尝一尝就忍不住带一块茶回家了，在景区里，这份纪念品真不算贵，老板也不会给你推荐那些昂贵的收藏款，大多是十块钱、二十块钱，一块茶砖可以用很久。
03
人在赤壁，口腹之欲得到极大满足。赤壁人把鱼肉剁成蓉，加上淀粉、猪肉和鸡蛋清搅拌上劲，制成鱼糕。鱼糕是很日常的吃食，价廉物美，可以蒸，可以煮，入口鲜美滑嫩。据说鱼糕是从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是当时的一家酒店在夏季为了不浪费没卖完的鱼，店主灵机一动，把鲜鱼制成鱼糕，结果大受好评。还有一个故事是，周瑜打仗受伤，小乔为他烹制鱼糕调理身体。
这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法问周瑜。赤壁的衣食住行，总归有那么几样要和三国扯上关系。又譬如另一道名菜“关刀鱼”，它的传说更神奇，说这鱼是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落入陆水河后化形的。不过此鱼确实挺像关刀，鱼身狭长，银光闪闪，香煎或清蒸都好吃。
我觉得它看起来很像湖北人说的“翘嘴”，但当地厨师讲，不一样，关刀鱼只有陆水河和赤壁段的长江里有，鱼肉细嫩，几乎没有土腥气。我对鱼类实在没有深刻的研究，只顾着吃。我猜，关刀鱼与翘嘴的分别，大概和武昌鱼与鳊鱼的微妙关系差不多。
本地老饕冬天常常光顾牛杂火锅店。赤壁的牛杂很特别，新鲜牛肉牛杂切片，在清汤锅底里涮熟，再蘸酱油、蒜蓉、小米椒等调制的蘸料，不似湖北口味，更像潮汕吃法。每家店的小米椒都很辣，这倒很湖北。出名的几家都是开了十来年的老店，我实在问不出赤壁牛杂的来历，也许真的是岭南湖北的融合味道？既然赤壁的茶与远方的茶饮有那么深的渊源，本地人吸收异地的餐饮精华，创造出赤壁版本也不奇怪了。
赤壁城中最大的水域是陆水湖，天气晴好的时候，年轻人们喜欢爬到雪峰山顶看日出日落，从山上一览陆水湖里千岛错落的精致。如果在陆水湖景区大门口买票进去，又是另一种观景角度，还可以在湖面泛舟。
陆水湖大有来头。在景区大门旁边，有一个颇有年代感的大门，上书“三峡实验坝”。这座实验坝始建于 1958 年，是当时为了解决三峡工程的技术问题而建设的。大坝拦住了陆水河，在上游形成了陆水湖。实验坝相当于三峡工程的预演，它的历史地位无疑是重要的，只是它一直很低调，并没有那么多游客为它驻足。或者说，它像石城一样，早就成了赤壁城市生活的一部分，感情都放在心里。
来之前，总以为小小的城市很快就能走完，其实一个周末的时间只够走马观花。整个赤壁就是一段流淌的历史，或许正是因为积淀的故事太多，赋予了它低调、沉稳的性格。这座城市的高光，不只是烽火与战争，浪淘不尽的是市井的烟火，人文的温度。它可不是一页发黄的史书，它是一座活着的城。（图片提供 / 王婳、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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