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经济的最大短板：要是eVTOL掉下来，谁能负责？
导读：中国低空经济保险市场有望在未来几年达到 80–100 亿元规模。
当越来越多无人机、eVTOL／轻型飞行器被推送到城市上空，「未来通勤」「空中物流」「空中救援」作为低空经济的美好愿景迅速占据公众想象。
资本、市政、创业公司纷纷加码。飞行器越来越轻、航线越来越近、起降点越来越多。
但就在“起飞”的喧嚣之中，有一个决定这场“空中梦”能否落地、继续飞行、平稳运营的关键变量，远不及电池密度、载重能力那样光鲜——它藏在保险合同里。
保险，不是保险人的“小生意”，而是低空经济的“准入门槛”、“安全底盘”和“责任分配机制”。它决定：事故发生时，谁掏钱？谁负责？谁背舆论？谁担法律责任？
如果这张保险网无法承保、无力覆盖、无法理赔，飞行器就可能被卡在“合法运营”与“公共信任”之间的死角。
低空经济的未来，就可能从“万亿市场”变成“空中泡沫”。
低空经济+保险 是不是被忽略了？
过去两年，中国低空经济被不断提及为国家战略新兴产业。
2023 年 6 月，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正式颁布，并自 2024 年 1 月 1 日起施行，标志着无人机及低空飞行器将受到法律与行政层面的系统监管。
同日，由中国民用航空局 (CAAC) 牵头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运行安全管理规则也开始实施，为无人驾驶航空器的设计、生产、适航审批、空域管理、实名登记、运营许可等提出一系列规范。
在制度门槛降低、技术样本不断成熟的背景下，无人机配送、农业植保、应急救援，以及轻型飞行器试飞、通航服务试点纷纷落地。多数参与者高调宣称：“我们准备好了。”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当飞行器变多、飞得更靠近地面、起降点更接近城市居民区——事故与责任的概率也同步上升。
一旦发生坠落、失控、设备损毁、人员受伤，城市的公共安全、社会信任、企业品牌、资本估值、政策推动……都会被连带质疑。
技术可以设计出冗余系统、自动降落、避障逻辑，但当责任链条牵扯到制造商、运营商、平台方、起降点管理者、空域监管机构、飞行员……甚至是政府审批机制本身，问题就不再是“飞不飞得起来”，而是“谁来为这张飞行梦买单”。
保险，是这个答案是否存在的试金石。
保险已在入场 但远非万能 也远未封顶
尽管挑战重重，但保险业已经开始回应这一需求。
头部财险公司纷纷推出或报备面向低空经济、无人机、通航器的保险产品。
平安产险在 2025 年向多家媒体表示，公司已推出“低空经济保险+服务+风控”综合方案，并声称愿为农业无人机、物流无人机、通航器甚至载人器提供保险支持。
另一家头部险企人保财险，也已被报道为部分载人飞行器签发保险保单，尝试成为“第一批可以承保 EH-216S 等新型载人机型”的保险方。媒体称，这是“全国首单”低空飞行器专属保险合作项目。
更有市场研究报告认为，中国低空经济保险市场有望在未来几年达到 80–100 亿元规模。
也就是说，保险与低空经济的结合，并非空中楼阁，也不是口号，而是已经开始实质布局，有公司、有产品、有法规、有市场预期。
但这张保险网，目前仍是“试探+补丁+分层承保”的状态，远未形成能够承受大规模、复杂运行情景的完整闭环。
结构性错位：低空企业要飞，险企怕赔
对多数低空经济企业而言，涵盖保险项目首先意味着“合规通行证+市场信用+投资人信心+政策支持+社会信任”。
他们愿意把保险写进融资计划书里，把保险作为申请起降点、谈政府补贴、拿城市牌照的通行依赖。
“保险对我们来说，不只是保障客户安全，更是向城市、政府、投资人交出的安全承诺。”一位有通航试点规划的企业负责人这样对媒体说。
保险，对他们是底线，是信用，是实现可商业化运营的敲门砖。
但险企的态度截然不同。
据业内多位匿名风控人士表示，当前他们对低空经济承保的最大顾虑，不是单架飞机会不会坏，也不是某次飞行会不会失败，而是：“我们根本无法量化真正的系统风险。”
无人数量、用途、飞行高度、起降地点、城市密度、风场变化、控制链路稳定性、操作员资质、夜间飞行、复杂环境飞行……这些变量太多，使得传统保险依赖的大数法则、事故统计、风险池模型根本无法适配。
一次事故，可能是设备问题，也可能是环境、操作、人为、系统、多重因素叠加。保险不怕赔钱，而怕“赔不起整个体系”。
这种对系统性风险的担忧具有全球共性。
纵观欧美等先行市场，其保险业虽已发展出较多元的产品体系，但同样陷入“技术迭代快于保险模型更新”的困境。美国保险市场在承保时，常因无人机开源技术带来的责任模糊、隐私风险难以量化等问题而举棋不定；欧洲则更倾向于从系统风险管理角度出发，试图通过更复杂的模型来驾驭风险。
它们的实践共同表明：单纯依靠传统保险精算模型已不足以应对低空经济的复杂性。
因此，中国险企的审慎并非特例。核心问题在于，全球保险业都面临同一个挑战：如何为一个高度复杂、动态变化且缺乏历史损失数据的新兴风险进行定价和承保。
在这样的背景下，险企更倾向于对“可控、可量化、低频、高保障”的场景承保，比如农业无人机、巡检无人机、小规模物流无人机、短期试飞、特定任务，而对载人 eVTOL、大规模城市通勤、复杂空域运行则保持谨慎。
这种结构性错位，不是简单矛盾，而是系统冲突。
低空企业希望通过保险打通前期推广+规模化运营，而险企希望通过有限覆盖+风险分层+慎重承保稳定盈利。
这种底层模型的重构难度，才是“结构性错位”中最深层次的障碍，也意味着中国低空经济的保险破局，必须走出一条超越传统、融合技术与风控的新路。
于是，即便保险存在，也不一定意味着“足够安全”；即便飞行器具备载人能力，也不一定意味着“能被保险公司接受”。
这恰是低空经济在产业化道路上最容易被忽视，却致命的问题。
谁最受益 也是谁最想把风险制度化
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保险成为高门槛。
一旦保险成为行业准入门槛，对很多玩家来说是风险，但对下列类型的企业／机构而言，却是结构性优势。
资本密集、追求规模化、准备长期运营的通航 / eVTOL 企业
对这类企业来说，保险不仅是合规证明，更是吸引投资、申请城市试点、争取政策支持、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筹码。保险让风险“有章可循”，让运营更有信任基础，融资和扩张更顺利。
提供公共服务（医用物流、应急运输、偏远地区配送、基础设施巡检等）的运营商
这些场景对安全性、稳定性、合规性要求最高。一旦出现事故，影响的是公众安全、医疗资源甚至生命。保险为他们提供责任保护，也为公众和政府提供可预期的制度保障，降低社会成本。
想做“生态整合+平台+服务+风控+保险+运营”模式的公司
低空经济未来不是卖飞机，而是卖服务、卖网络、卖“城市级飞行基础设施+服务体系+风险保障+运维”。保险对这类玩家而言，是基础设施的一部分，是风控系统，是服务信用，是行业准入许可。
风险偏好低、注重稳健运营而非野蛮扩张的中小/中型无人机／通航公司
对于他们，保险提供了一道缓冲，而不是一张通行证。即使不大规模扩张，也希望通过保险维持运营安全、缩减责任、降低不确定性，使商业模式更可持续。
因此，低空经济和保险的结合，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利，但对于未来想要“有序、规模、合规”运营的玩家来说，它是一种结构性、长期性战略优势。
为什么保险不能是万能钥匙
不过，保险也不是万能的保护伞。现阶段，它最多只能覆盖低空经济的一部分风险，而不是整个系统的安全。
首先要面临就是保障范围有限。目前公开的保险产品多为机身损失、第三者责任、地面损坏、货物损毁、飞手／操作员责任等标准险种。
对于载人 eVTOL 的运营中断风险、复杂空域环境、系统级失控、软件崩溃、通信链路断裂、城市地面与高空混合起降风险等高复杂风险，险企几乎没有公开承保方案。
业内白皮书就指出，这些“高频／高危／系统性”风险属于“新兴风险”，市场尚未形成标准化产品。
飞行器、用途、场景、环境差异太大，每一次飞行前提都不一样，事故概率、损失规模、责任链条，都无法用传统保险模型计算。这意味着费率可能高、保障可能松散，商业可行性难以保证。
加之一旦事故，追责对象可能包括制造商、运营商、平台方、起降点管理者、维修单位、空管机构、城市管理者……责任分散、界定困难。保险公司如果仅承保部分责任，很难承担系统性赔付责任。
虽然目前已有《条例》和运行安全规则，但对具体事故调查机制、事故责任认定、赔付程序、保险理赔流程、公众公布机制、赔付透明机制等制度细节尚不成熟。保险合同、责任认定、赔偿机制、社会救助体系、公众信任机制，这些还需要时间构建，不排除出现“事带动规则”的可能。
一旦保险成为低空经济的“准入门槛”，那些中小企业、偏远落地、低成本运营的玩家可能被边缘化，只剩资本雄厚、资源整合、愿意承担高保费与合规成本的高阶玩家。产业可能不再多样化，而是集中化、寡头化。
因此目前保险对低空经济的意义，还没囊括进必需品行列，更像是赠品。
保险之外的第二道防线—信任
保险并不仅仅是“赔钱工具”；更是一种公共信任机制，一种社会契约。
每一次低空飞行进入城市上空，都不仅是技术测试，也是公众安全测试。
居民关心噪音、隐私、坠落、干扰；媒体关注事故概率、责任划分、政府审批、城市规划；政府介入空域管理、起降点审批、公共安全、社会稳定。
保险公司承保，不仅仅是在背书安全，更是在承诺一种制度信任。如果他们拒绝承保——社会、公众、资本都会收到一个信号：“你飞得起来，但我们不保证你能落地。”
另一方面，一旦保险成为公共责任承担的主要形式，保险就从私人公司转变为“制度参与者 + 城市治理合作者”。保险不仅为事故赔付，更为未来事故发生后的责任承担、公众赔偿机制、城市安全管理构建框架。
这就要求保险不仅承担赔付，也承担制度设计、风险评估、公众沟通、事故溯源、责任分配的复杂任务。
保险从“金融商品”转变为“公共基础设施”。
说到底谁真正愿意为风险买单？
当低空经济被不断描绘为下一个交通革命、下一个产业风口、下一代城市基础设施，人们常常看到它为城市注入的新效率和新价值。
它提供服务，也重塑空间；提升效率，也催生新的生活方式与商业场景。
但飞得越低、越密、越接近居民，噪音、坠落、干扰、空域冲突等风险便越有可能落在真实的人身上。
责任链拉长，纠纷复杂，公共感知敏感度随之升高。
此时，保险与法律、监管一道，成为维系系统稳定的重量级力量。不是为事故擦屁股，而是为公众、企业、资本与政府提供一张能被信任的安全底盘。因为一旦失去保障，所谓“未来交通”可能在第一次严重事故后戛然而止。
没保险，城市不敢批航线，政府不敢放空域，投资人也会犹豫。出了事故，如果责 任链不清楚，整个行业可能因为一次坠机就被按下暂停键。
所以，保险已不再是“飞得起来之后再考虑的附件”，而是决定低空经济能否真正起飞、飞得久、飞得稳的前置条件。
谁能最早建立这套成体系、可复制、可持续的风险分担机制，谁就有资格在未来的产业格局中定义规则、掌控节奏。
是资本与创业者？是更熟悉风险的保险公司？还是拥有公共权力与监管视角的政府？答案并未写死。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次试飞、每一张保单、每一次航线开放，都不只是试点，它们正在悄悄决定这一行业未来十年的长相。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低空Future”，作者：元素，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