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车保帅：上诉最高院一周后戏剧性和解，Epic与谷歌的五年反垄断战火骤熄
2025年11月4日，Epic Games 和谷歌向旧金山联邦法院提交了一份联合法律文件，其中披露了双方达成了一项“全面和解”，这可能会结束其针对谷歌安卓应用商店 Play 长达 5 年的法律诉讼。
而就在达成和解的前一周，谷歌刚刚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一份“调卷令申请”，请求最高法院审查联邦第九巡回上诉法院的一项判决。即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院于2025年7月31日维持了下级法院对谷歌的反垄断裁决和一项全国性禁令：该裁决认定，谷歌在移动应用程序的分发以及应用内支付的处理方面存在非法的反竞争行为；禁止谷歌向手机制造商、应用程序开发者及其他方提供利益，以换取对谷歌应用商店的偏袒；禁止谷歌要求使用其自身的支付解决方案；并要求谷歌采取措施恢复竞争，例如在谷歌应用商店中提供其他应用程序商店。
谷歌在这份强硬的法律文件中，提出了一系列值得最高法院审理的重要法律问题，这也正是促成和解的关键催化剂。它不仅提高Epic在未来最高院诉讼中的潜在风险，更明确了谷歌的“底线”和核心关切，为双方和解谈判划定了重点——Epic可以放弃这些最激进的、法院强加的救济措施，以换取谷歌在商业条款上做出一定的让步。这份和解究竟是谁的胜利？谷歌的“妥协”是否会对安卓生态系统产生根本性的改变呢？
一、上诉核心：质疑“合理分析规则”的司法适用
谷歌提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判断其行为是否构成反竞争行为所适用的规则。这里的争议点在于，在反垄断案的“合理分析规则”中，当被告提出其行为具有促进竞争的效果时，原告是否必须证明存在“限制性更小的替代方案”来实现同样的促进竞争效果？
美国最高法院在“NCAA诉Alston案”等案例中对于“合理分析规则”的表述包含以下三个步骤：
首先，原告提供证据证明被告的行为造成了反竞争损害；
其次，举证责任转移到被告，被告需为其行为提供促进竞争的理由；
第三，举证责任再次转移回原告，原告需证明这些利益可以通过限制性更小的替代方案来实现。
如果原告能够满足第一步的举证责任，并在必要时满足第三步的举证责任，则该行为构成反竞争且违法。否则，被告胜诉。
谷歌认为，第九巡回法院允许陪审团在原告未完成此证明责任的情况下，直接进行“利益平衡”并判定谷歌责任。这与“合理分析规则”以及美国判例的要求相悖，后者认为证明“限制性更小的替代方案”是原告的强制性义务。谷歌认为，第九巡回法院的做法增加了将合法商业行为错误地判定为非法的风险，忽略了其行为是与苹果竞争所必需的。
二、反击焦点：反对强加“强制交易”的救济措施
除了对责任认定阶段适用的法律标准表示担忧外，谷歌在Epic诉谷歌一案中向最高法院提交的请愿书还对强加给谷歌的目录共享补救措施提出了重大异议。
一般来说，反垄断补救措施可以采取禁止令的形式，阻止公司从事某些行为；可以采取积极义务的形式，要求公司采取主动措施；在特殊情况下，还可以采取分拆或其他结构性救济措施。如此可以实现三个目的：终止非法垄断，消除违法行为的收益，以及防止未来出现反竞争行为。
在此框架下，本案的禁令要求谷歌向竞争对手提供其整个应用目录，并允许竞争对手的应用商店在 Play 商店内分发。这实际上导致谷歌失去了一项关键的网络优势，而这项优势正是其Play商店对用户更具吸引力的原因：更丰富的应用目录。
这里的争议点在于，法院能否在未确定该强制交易能够救济违法行为后果的情况下，就强制反垄断被告与其竞争对手进行交易？
第九巡回法院支持下级法院对谷歌的裁决，认为其目的是削弱谷歌的“网络效应”，而无需认定这些网络效应是谷歌违法行为的直接后果。谷歌认为，这违反了哥伦比亚特区巡回法院在“马萨诸塞州诉微软案”（Massachusetts v. Microsoft）中确立的原则，即“必须先确定违法行为的成果才能剥夺其成果”，并绕过了最高法院在“Trinko案”等判例中对强制交易设置的严格限制。
三、协议剖析：表面胜利下的有限开放与隐性控制
Epic与谷歌和解协议的具体条款仍处于保密状态，必须经美国地区法官批准，但两家公司在联合文件中大致概述了他们的一些协议。根据相关媒体披露的内容，Epic Games与谷歌就反垄断诉讼达成的和解协议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局面。表面上看，Epic取得了一些重大胜利，但深入分析条款细节后，会发现谷歌的让步似乎，并且协议可能进一步巩固其核心优势：
1、费用降低&谷歌抽成
谷歌同意降低其标准服务费。对于应用内购买，如果其提供“超过最低限度的游戏优势”，费率为20%；若不提供，则降至9%。应用和订阅通过Google Play销售的费率上限为9%。
费率并非统一降低。20%与9%的区分标准模糊（“超过最低限度的游戏优势”），为谷歌留下了巨大的解释空间。更重要的是，报道中提到，如果开发者使用Google Play Billing，还需额外支付5%的计费费用。这意味着，如果选择谷歌的支付系统，总成本可能仍接近原来的水平。这种复杂性有利于谷歌维持其计费系统的吸引力。
协议规定，“Google Play商店有权对交易评估服务费，包括当开发者选择使用替代计费机制时”。虽然谷歌发言人表示选择替代支付则无需支付计费费，但服务费依然可能存在。更关键的是，条款指出，如果用户在24小时内跳转到开发者网站完成购买，谷歌理论上仍能抽成。这确保了谷歌的收益基础不受根本性冲击。
2、简化侧载流程&“注册”和结算机制
谷歌将修改Android系统，允许用户通过“使用中性语言的单一商店安装屏幕”从网站直接安装注册应用商店，这旨在消除Epic长期诟病的“恐吓界面”。
然而，“其他支付选项将与谷歌Play结算服务并排显示”，Epic似乎已经接受了谷歌继续强制开发者在应用中提供该服务的做法。另外，第三方商店需要向谷歌注册才能享受新规便利。这意味着谷歌依然掌握着“准入”门槛，可以设定注册条件和审核标准，这为其控制生态系统留下了后门。
3、全球范围与长期效力
新的“注册应用商店”计划和降低的费率将在全球范围内适用，有效期至2032年6月30日。这远超出了最初仅适用于美国、为期三年的禁令。
四、格局重塑：和解如何为Epic与苹果的终极对决定调
谷歌向最高院提交的调卷令申请是一份精心起草的法律文件，成功地将一个具体案件的法律争议，提升到了关乎联邦上诉法院之间法律统一性、以及反垄断法基本原则解释的高度。它试图说服最高法院，第九巡回法院的判决不仅在个案中不公，更创造了有害的法律先例，需要由最高法院予以纠正。
美国最高法院每年受理的案件数量并不多，如果最高院可以受理该案，无论判决结果如何，都将对反垄断法和美国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并让最高院能够通过在上述两个关键领域提供必要的指导来避免潜在的法律混乱。
然而，如果最高法院最终维持了第九巡回法院的判决，将创下一个对谷歌而言极具破坏性的法律先例：法院可以轻易地强制平台企业向竞争对手开放核心资产。谷歌宁愿支付代价与Epic达成商业和解，也不愿冒这个可能重塑整个美国反垄断法、对其所有业务构成长期威胁的风险。
对于Epic Games而言，法庭上的胜利是原则性的，但和解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实际好处。通过和解，Epic可以立即为自家应用和游戏获得这些优惠，而不必等待漫长且结果不确定的上诉。如果最高法院推翻原判，Epic将一无所获。和解确保了它能锁定一部分确定性收益。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谷歌与Epic的和解，对Epic针对苹果的诉讼产生了复杂而深刻的影响。在Epic彻底解决了安卓战线的问题之后，它可以将其所有的法律资源、公关资源和战略重心都集中到对苹果的诉讼上。这相当于帮助Epic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使其能够更专注、更有力地在对抗苹果的战场上作战。
苹果在关于其应用商店的诉讼和监管行动中一直辩称，其严格的管控是为了安全，并且其生态系统需要与谷歌的安卓系统竞争。现在，谷歌即将改变应用商店的政策，苹果的“竞争理由”就会被大大削弱。虽然和解本身不构成法律先例，但它传递了一个强烈的市场信号：连谷歌都认为，在法庭上对抗Epic的风险太高，宁愿通过商业让步来解决问题。这在舆论上给苹果造成了巨大压力。
也就是说，谷歌用商业让步换取了法律风险的消除，Epic用放弃挑战法律先例的机会换取了实实在在的商业利益。综合来看，Epic与谷歌的和解是一场典型的商业妥协，而非一场彻底的制度变革。
然而，协议条款似乎特别为像Epic这样的大型游戏开发商量身定制。协议的核心是“降低费用”和“增加选择”，但应用分发和支付的核心流程仍然在谷歌构建的框架内进行。正如一些中小开发商指出，这反而可能“巩固谷歌的控制”，因为谷歌通过一套看似开放、实则由其制定规则的“注册”体系，将竞争纳入了自己的管理范畴。复杂的条款和谷歌持续的主导地位意味着，真正的“平台自由”远未到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nternet Law Review”，作者：互联网法律评论，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