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全球经济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如果我们回顾过去 25 年来影响全球经济格局变迁的强大推动力, 包括能源结构的变化、 全球产业的重新布局、 两大金融危机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引致的全球经济衰退, 没有比中国的经济腾飞更具持久的代表性, 而且中国在全球经济此消彼长的过程中扮演了耀眼的角色。
置于历史演进的视角之下, 一个集权统治两千年的封建制帝国一直傲视天下, 自 18 世纪逐步走向没落, 到 19 世纪中叶在西方列强的威逼之下被迫门户开放。 过去 40 多年来中国汹涌澎湃的经济发展速度是其历史上前所未有的, 也是令全世界始料未及的。当依靠出口和引进外资的对外开放趋于成熟的时候, 以对外投资为主导的 “ 走出去” 战略是其经济向更广阔的国际市场有机扩张的必然结果。 不过, 对于一个相对缺乏国际商业经验但可为确定的战略目标调动大量资源的大国来说, 可能会产生高度不确定性。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 它可能会从根本上打破现有国际地缘政治和经济结构的均衡, 就像早期的一个转折点改变了曾经横贯欧洲的皇室关系网络一样。 尽管中国再三强调在意识形态、 政治经济制度、 先进技术和资源供应等各个方面做到自主可控, 但随着与其他国家相互依赖性的增强, 中国自身也会在国际关系的波澜涌动中做出适应性的调整。 至于中国将如何调整, 以及世界将如何因中国而改变, 仍有许多值得深刻思考之处，下面就是我在自己的新书《全球经济的颠覆性变革》提到的几点思考：
1.路径依赖的魔咒。 昔日的成功是助长路径依赖的兴奋剂, 中文里 “ 刻舟求剑” 的故事揭示了其中一个深刻的道理。 世易时移, 过去行之有效的方法未必适用于当前或未来, 或者至少会使收益加速递减。 比如, 单独划定一块地方建立经济特区或者经济开发区, 只要赋予其某种优惠政策或自由裁量权, 便可坐等一座全新的城市蒸蒸日上。 或者, 撤换一位贪污腐败的高管, 就能等待国有企业扭亏为盈。 殊不知, 这种局部试验或微创疗伤的模式已经难以创造奇迹了。 中国依靠强大的政府自上而下放松管制释放出了人民压抑已久的致富激情, 并以开放国门的政策吸引了大笔的外国投资, 而如今的系统性创新和面向全球的直接投资又对中国提出了新的课题。 网络理论告诉我们, 全球化意味着去中心化, 任何一个轴心或枢纽都难以控制网络结点的互动过程、 节奏及其结果, 中国政府关于 “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的判断反映了决策层对这一现象的认识。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 政府将在何种程度上调整角色, 以在国内培育可持续发展能力, 并在错综复杂的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2.中等收入陷阱。 一些乐观的经济学家相信中国的经济增长势不可当, 因为中国还蕴含着巨大的增长潜力有待发掘, 而且能够顺利进入高水平和高质量的发展模式。 而另一些悲观的经济学家则认为, 中等收入陷阱是发展中国家难以逾越的障碍, 中国亦不例外。 他们并不否认中国仍然保有巨大的增长潜力, 但面对技术升级、 产业转型和环境保护的三重压力, 加之人口红利的锐减, 中国的经济增速必然放缓。
3.对市场主体的差别待遇。 中国往往根据所有制形式对不同企业给予不同的政策待遇, 而不是根据它们对国民经济的贡献考虑。 政府一边敦促国有企业推行现代化的公司治理, 一边又期望它们成为宏观政策的调控工具, 并担当公共产品的提供者, 因而一些国有企业在一些行业具有种垄断性的市场地位。 在深化国企改革中, 少数关系国家安全、 政府必须掌控的领域由国有企业经营, 大多数国有企业按照市场运行机制经营。 民营企业一般在国民经济中发挥拾遗补阙的辅助作用。 同时, 在贷款、 税收、 研发投入等方面, 不同市场主体也有不同待遇, 这都是中国进入改革深水区后要面对并解决的问题。
4.中西方能否殊途同归。 有人认为, 中国的制度和文化最终将在发展的进程中与西方自由主义趋于融合。 从之前和现在的趋势来看, 西方世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全球的领导地位并没有受到撼动, 可以继续在全世界传播其市场自由的经济模式和个人自由的文化价值观。 为应对来自中国的竞争, 坚信自由市场的西方经济体也开始加强政府对产业政策的干预和贸易保护。 这种观点认为, 既然中国不会改变, 那么美国就必须变得更像中国, 自行调整本国的产业政策, 由政府来协调各个部门的投资, 并通过政府补贴巨额的研发费用来维持其技术领先优势。 这一政策导向与 20 世纪末对抗日本公司的手法如出一辙。 中美双方因差异而竞争, 又因竞争而采取了趋同的政策, 从而得出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悖论。 这种现象似乎应验了 《易经》 中的一句名言: 天下同归而殊途, 一致而百虑。
5.全球经济网络基于中国因素的裂变。 作为一个巨型的经济体, 中国正在西方难以认同的轨道上加速前进。 越来越多的新兴经济体愿意效仿中国的成功经验, 因为它们认为中国的发展模式要比西方模式更加实用。 不仅如此, 发达国家虽然因共同的政治理念而结盟, 但它们各自均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 也正是因为它们的民主体制, 面对国内受益于中国经济的企业主和消费者, 政治家必须回应这些选民的呼声, 因此只好对中国不受欢迎的意识形态舆论采取某种妥协政策。 依靠国内强大的制造能力和消费能力, 并通过与欧洲、 非洲、 拉丁美洲和亚洲国家开发众多合作项目, 中国无疑成为全球经济网络的核心枢纽, 因此也具备了以经济手段服务于地缘政治目标的能力。 照此趋势, 全球经济结构必将迎来一次新的裂变。
6.新冷战为期不远。 美国政府认为中美两种不同制度不能共存, 并将中国视为一个正在崛起的西方自由主义的对手、 一个修正主义的大国和一个另类全球秩序的旗手。 美国白宫贸易和制造业政策办公室发布了一份关于中国经济侵略的白皮书, 断言 “ 中国的行为、 政策和做法……不仅威胁到美国经济, 而且威胁到全球整个创新体系” ( OTMP, 2018), 据此要求立即解决这个长期存在的问题。 令他们感到不安的, 并不在于中国模式的可行性, 而在于无论其成功与否, 都可能对西方经济利益造成威胁。 随着经济的增长, 中国可能会通过改变资本主义赖以维持繁荣的成本收益模式, 重塑未来全球创新的格局。
7.中国超越西方世界。 如果能够做到 “ 有为的政府” 和 “ 有效的市场” 恰如其分地双管齐下, 中国必将在可预见的未来超越西方。 凭借高度整合的决策结构及其惯常的灵活性, 中国能够比西方国家更有效地调动国内和国际两种资源、 利用国内和国际两个市场。
8.变化在混沌中增进弹性。 如本书第三章结尾所述, 复杂系统是通过变化收敛于局部而不是全局的最优解, 并通过变化产生韧性。 由不同经济主体形成的中国经济结构, 在一定情况下, 可以为世界经济提供应对衰退和增加整体产能的有益指导, 也可以为应对全球气候变暖、 经济低迷等共同问题提供多样性的解决方案。
9.互联性造就了一个多重反馈的世界, 没有一个参与者可以置身事外。 技术霸权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这可能会以任何领导层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改变东西方的关系以及各自的发展动力, 并将持续释放新的不可预测性。 对于全球性创新, 中国渴望从一个中心位置走出一条从追赶到超越直至引领的道路, 将国有企业培养成为创新领先和称雄国际市场的排头兵, 但这种投资也需要在私营企业适时跟进并最终发挥主体作用的情况下方可持续。 科学技术合作可以激励参与各方遵守一套统一的国际规则, 促进更负责任、 更透明和更低成本的操作实践。 而如今, 剑拔弩张的技术竞争会引发西方国家以自身高昂的代价对中国采取更加严厉的反制措施, 双输的局面在短期内在所难免, 而更长期的危害在于, 全球范围内的技术进步将因破坏性的资源消耗而大为减缓。
10.中国共产党的韧性。 以苏联为主的社会主义阵营已经分崩离析, 共产党执政的国家数目也急剧萎缩, 而唯独中国, 不仅维持了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体制, 而且在经济发展的轨道上创造了欣欣向荣的局面, 这无疑是现代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项奇迹。 中国共产党党员人数从 100 年前 50 多名, 一路壮大到今天总数为 9514. 8 万名的庞大队伍, 并建立了 486. 4 万个基层组织, 其旺盛的生机与活力可见一斑。 这当然要归功于其严密的组织体系和不断优化的结构, 而最根本的是, 它能够审时度势, 保持与时俱进, 其民主程度、 实际作为和积极贡献远远超出了西方的刻板印象。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不是西方人想象中的政客, 而是遍布经济、 社会和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专家和实干家; 他们当中的官员也是通过实际业绩一步步晋升到高位的, 而不是像西方社会依靠财团支持的日趋娱乐化的选举过程产生的。 西方媒体仅关注到中国少数党员干部的腐败事件, 而对绝大多数在各自岗位上无私奉献的个体不感兴趣。 他们可能对何为共产主义以及何时实现共产主义有不同的理解, 但他们普遍承载着儒家仁义礼智信的理念, 一方面富有追求自我实现的热情, 另一方面对组织纪律具有高度的服从性和执行力。 因此, 西方政治家应该明白, 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瓦解或取代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 除非它自己选择自暴自弃。
值得注意的是, 当中国和美国在贸易规则上角力时,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东方或西方是否有足够的影响力对分散的全球经济竞争进行自上而下的控制? 中国已经跻身全球网络轴心的行列, 但任何轴心并不能控制世界的变化, 全球经济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任何高级管理者或机构的处理能力。 不管是中国政府、 美国的国会和总统, 还是欧盟的理事会, 把信心建立在轴辐式或者科层式的基础上, 试图以高高在上的权势控制一切乃至称霸世界的时代, 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 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 开放市场、 开明政治和经济繁荣之间的联系更多地依赖于历史背景。 面对当今饱含中国元素的全球格局, 反思也好, 反制也罢,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应该扪心自问: 往者已矣, 来者犹可追乎? 而在世界的东方, 借用清代文人郑板桥的诗句, “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中国正在一个充满变数的时代将自己全力塑造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的变革者。
书名：《全球经济的颠覆性变革——复杂经济学的根源、结构与竞合》
书号：9787521744705
出版时间：2022年10月
定价：68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主要内容：此书以一种崭新的经济学研究方法——复杂经济学理论来应对世界变化带来的复杂性。传统经济学固守的微观层面（经济人）和宏观层面（经济体系）已经无法解释当下的政治经济现象。此书突破了新古典经济学研究范式，从历史的维度对比东西方发展的异同，打破传统经济学理论将经济行为视作一种动态均衡的观点，并以复杂理论为分析基础，揭示经济体不再是一台井然有序的机器，而是一个永远在重构过程中的复杂系统，同时，作者开创性地将复杂网络理论及应运而生的复杂经济学作为分析框架，在对比欧洲和中国发展历史的基础上，试图以全新的视角来阐释政治经济体系的建构与演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伴随着历史变迁而持续演变的世界。此书将在经济学研究领域开启一个全新的复杂理论研究学派，以适应当下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