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教母」李飞飞最新采访:我最恐惧的,是人类在AI面前的放弃
“我信仰的是人,不是 AI。”
在最近一场与钛媒体的对话中,这句看似简单却极不妥协的话,是李飞飞反复强调的核心立场:技术再先进,也不能替代人类自身的价值和责任。
“AI就是工具,工具就是双刃剑……我们对其他工具的期待,永远不是说让这个工具去 figure out (弄明白)要做什么,这是人类的责任。”
这不仅是对 AI 功能属性的判断,更是对人类主体性的坚守。
作为ImageNet 的缔造者、斯坦福倡导“以人为本AI”理念的先行者,人们称她为“AI 教母”。她既是深度学习浪潮的亲历者,也是推动这一浪潮反思和回归人本价值的关键人物。
李飞飞提出,当前 AI 的发展不能仅停留在语言和感知层面,它必须迈向更深层的空间智能——让机器能够理解、推理并与三维世界互动,而不是停留在二维符号处理的表层。
她认为,这种能力的突破不是简单的技术堆叠,而是让 AI 能够真正“理解世界”的基本能力。
李飞飞不会回避 AI 的优势,但更担忧公众对技术的误读和过激叙事。
在她看来,当下围绕 AI 的讨论中存在从“末日论”到“乌托邦论”的极端观点,这既可能误导公众认知,也让有意义、务实的讨论变得更加困难。
对她而言,技术进步带来的,不仅是效率提升和产业变迁,更是对教育体系、社会结构乃至人类潜力的深刻挑战。
这正是她如此关注教育变革的原因。在她看来,传统的教育方法已经无法应对 AI 时代学生真正需要培养的能力——好奇心、批判性思维、创造力和空间想象力。
让 AI 帮助学生学习,不是让机器代替学习,而是在让他们掌握工具的同时,守住人的核心能力。
接下来我们将整理这场对话的核心内容,聚焦李飞飞关于自动驾驶、机器人未来以及 AI 与人类关系的看法,通过她的判断和论述,更清晰地呈现,她对技术发展与人类责任关系的理解。
以下内容根据钛媒体赵何娟老师与李飞飞教授的对话,有编辑删减。
“别用自动驾驶的20年,丈量机器人的未来”
自动驾驶汽车就是机器人,它是人类最早的海量生产的机器人。
但是这个机器人非常有限,它是一个方盒子,基本上是在二维的世界里,因为路面是二维的。而它在这个二维的世界只做一件事,就是不要去碰着别的东西。
今后要做的三维的机器人,在三维的世界,它的目的就是去碰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帮我们洗碗做饭、叠衣服。
所以你就知道,这个汽车还是一个很简单的机器人,汽车的世界模型也更简单,因为它做的事简单。
当然了,我真不知道特斯拉他们内部在做什么,但总的来说,我觉得它不是一个以生成式世界模型为主的。因为它主要做的事情不是生成,而是去做很多判断,比如 recognition(识别)、detection(检测)这些。
但机器人需要生成式模型,机器人做训练需要,因为你不可能有那么多数据。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跟 creativity(创造力)、design(设计)有关的,这些都需要生成式模型,因为生成本来就是一个 use case(用况)。
我觉得机器人是一个很好玩的事情,现在硅谷机器人很火很火。而且我自己实验室也做了 10 年的机器人,我有很多优秀的以前的学生,在各个地方引领机器人的研发,所以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一块,也看好机器人。
但是我也确实觉得要很冷静,机器人的研究还是在早期。
就像我们说的,机器人真的是缺数据。你想想做汽车这件事情都做了几十年,而且汽车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一边开车一边在搜集数据。机器人基本上没有商业化的应用场景,尤其是日常用的机器人,没有太多商业化的应用场景,所以它的数据很难收集。
其实走生成式 AI 这条路,就变成一个很有意思、很有前景的一条路。而且生成式 AI,尤其是视频生成这些,它其实提供了很多训练的不同想象空间。
你可以做 simulation(模拟),像我们做的 robotic simulation(机器人模拟)就很有前景;
你也可以甚至在 inference time(推理时间),用这个视频模型去帮助 online 的 planning(在线规划),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
因为机器人旁边的领域 ——Generative AI(生成式 AI)发展很快,所以它在带动机器人的发展,我觉得很exciting,但还是拭目以待吧。
我觉得机器人到商业化真的还有一段路要走,尤其是日常用的机器人。
从自动驾驶这个概念开始到商业化,谷歌是在 2006 年成立了一个很小的自动驾驶研发团队,Waymo 是在 2024 年上路的吧,所以经历了快 20 年。
这里边有一些可比性,也有些不可比性。
比如说汽车行业非常成熟,它的所有 supply chain(供应链)、OEM(原始设备制造商)、use case(应用场景)都非常成熟,所以这一点它又比机器人快很多。但 AI 那个时候不成熟,所以自动驾驶走了很长一条 AI 的路。
现在 AI 的路肯定会走得更快,但除了工业机器人或者有限的工业机器人,没有什么像汽车一样成熟的机器人应用场景,所以这条路是不是会比 20 年快,还是比 20 年慢,其实很难说。
但我相信 AI 比当年自动驾驶要快一些,它的问题也更难一些,因为它是奔三维世界的。
我其实经常被问到还有几年能实现,我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它很复杂,我只能说我相信咱们的有生之年(会看到)。
“我信仰的是人,不是AI”
AI 是工具,工具就是双刃剑。人类的每一个工具,小到一把火、一个石头做的斧子,大到核弹、生物技术、AI,本质上都是双刃剑。
我当然认为,我们对工具的使用是应该向善的。但同时也要防止工具被运用错,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有可能的。
我认为,两边的极端都不够理性。
只发展、完全不 care 它的安全性和向善性,那绝对是 disaster(灾难);
但如果只是天天去讲它的向善性、伦理性,不去发展,那也会失去很多机会,毕竟好的技术是可以带来很多福祉的。
就像做父母,你教不教孩子用火?你肯定要教孩子用火做饭,教的时候,既要讲做饭的好处、用火的好处,也要讲用火的坏处,这其实真的是一种常识。
但是在 AI 变得不可控之前,它是人类的工具,人类有责任让它可控。但就像其他工具一样,我们对其他工具的期待,永远不是让这个工具去 figure out(弄明白)要做什么,这是人类的责任。
我觉得我们真的是要理性看待 AI 是什么,然后用理性的方式去思考,今天的社会需要什么。
比如说教育,我觉得我们太需要在 AI 的时代,更新我们教育的理念和教育的方式。我们需要让孩子们用这个工具,让孩子们知道这个工具可以给他们的创造性、学习赋能很多,但同时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工具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而且这不光是教育孩子,还要教育自己、教育公众,给公众足够的信息,给政策和法律制作者更多的信息和学习的机会,这些都非常非常重要。
说到最后,我们对 AI 的发展和治理,其实是我们自己的自身学习、发展和治理,真的说到最后还是人的问题。
个体需要做的就是,认识到时代在变化。现在再去做鸵鸟也不是一件好事,这个时代确实在变化,工作会变。
任何一次大的科技革命都会带来工作的变迁,甚至是阵痛,有些阵痛时间短一点、能软着陆,有些阵痛不一定能软着陆,会带来社会的动荡。
所以作为个体,怎么去了解、学习?还是保持一种好奇心吧,对生命的好奇、对世界的好奇。就算你的好奇心,在成年人的世界来自于一种恐慌,那也行,至少有个动力让你有好奇心去学,这是个体需要自省的。
作为群体,我自己觉得我们整个社会在 AI 的时代,都应该对教育结构进行调整。
所谓的 K-12 教育,让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过各种应试、做标准答案的教育,当然美国这边不只是应试,但还是包括应试,而且很多教学方法,还是带着知识填充的性质。这些我觉得都是可以更新的,而且应该急需更新。
因为 AI 在快速证明很多东西是机器可以做到的,再让人花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做一大半机器可以做到的事情,这是对人类的一种浪费。
所以我自己特别想呼吁,思考教育的人、能影响教育政策的人、在执行教育的人,去好好把握这个时代的机会。我们已经 100 多年没有变过教育的方法论了,100 年以后历史学家回过头来看 21 世纪上半叶,我最大的希望是人类做了一次教育的革命。
我觉得应该用 AI 去赋能教育者和学生,然后用大量 AI 赋能后节约出来的时间和精力,让这些学生们去积累认知和能力,都是 AI 做不到的能力。
人类是有巨大潜力的,每个个体都有巨大潜力,我们的大脑没有被完全用上,你看人类个体的差别,就可以看到这个潜力有多大。那有了 AI 这样的工具,或者甚至有了 AI 对人类工作的冲击,这正好是一个契机。
我们不应该再分工科、文科了。因为 AI 可以让所有人都学会 coding(辅助编程),那你说这些人是工科还是文科?AI 也可以让很多人更好地感知美、读书、作诗,所以我觉得教育的方法论都可以改。
我觉得 AI 给了我们很多机会,但我也觉得,人最后还是要看我们自己怎么去用这个工具。我其实最害怕的是人类的放弃,或者部分人类的放弃,就觉得 “哎呀 AI 这么聪明,没我啥事了”,这个很可怕。其实人类有太多太多的潜力,有太多太多可以创造世界的机会,有太多太多可以把人类世界变得更好的机会。
AI 就是工具,这句话带着我对人的信仰,就是我对人性和人类社会的信仰。因为我信仰的是人,我信仰的不是 AI。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智车星球”,作者:王蕊,编辑:西子,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