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智能眼镜的摄像提示灯拆除,你到底想拍什么?
还记得最初引爆这一轮智能眼镜热潮的产品么?Ray-Ban Meta (Meta 和雷朋联名的智能眼镜),起售价 299 美元,截至今年春季,已经卖出去 200 多万台。
自诩数码极客的人几乎必备一副,很多人用它当作新的“生活 Vlog”拍摄工具,拿它记录旅途,戴着逛展,所有电商平台一度断货。
图源 Tom’s Guide
一位叫 Bong Kim 的工程师靠仅仅改装一个功能,就“颠覆”了眼镜原有的玩法。他把 Meta 录像提示灯给关掉了。据他说,找他改装的客户来自全球各地。
“当人们知道自己被拍时,他们就不自然了。”
Kim 在 YouTube 上传了一段视频,标题很直接:“如何让 Meta 眼镜(包括今年新版)的提示灯不再亮起”。
他演示了如何用一个小钻头去物理破坏 LED 灯的相关电路,从而实现永久禁用,即系统判定灯还在正常工作,实际上它已经熄灭。
改装后的眼镜所有功能都运行正常,看起来和新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录像不再有亮灯提醒。
Bong Kim 的 YouTube 主页|图源:404 Media
视频只有几分钟,内容却足够让 Meta 工程师冷汗直流。
早年间,智能眼镜先行者 Google Glass 就曾因为“偷拍恐慌”遗憾离场。Meta 显然不想重蹈覆辙,于是他们在眼镜上加了一条“安全底线”:每当用户拍摄或录视频时,镜框上的白色小灯会亮起,提醒周围的人“你正被拍摄”。
如果有人用胶带或手指挡住灯,眼镜会直接罢工,弹出通知说“请清除遮挡物”。这个“防作弊”机制也被写进隐私政策里。
直到,Bong Kim 打破了这条底线。甚至,他还承接改装服务,60 美元一台。如果用户没有眼镜,他则代买,然后改装好寄过去。据他表示,客户来自全球各地(但是最近 ebay 把他的链接下架了)。
根据 404 Media 体验的记者表示,经过 Kim 巧手改装后,效果非常明显,在黑暗环境下,只有佩戴者本人能看到极微弱的内部反光,而旁人根本看不到一点儿光。
正在录像中的改装版 Meta 眼镜|图源:YouTube
完美“伪装者”
Meta 眼镜改装社区里,讨论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说,拍演唱会不分散注意力,有人说给宝宝录日常视频时,灯一闪孩子就哭;还有人称拿去录和律师的咨询对话……
但是真当 404 Media 记者试图联系多位购买“改装版”的用户,询问他们具体购买原因,无一人回复。
而在 Reddit 的相关讨论区,观点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硬件自由派”:他们认为,既然买了设备,用户就有权决定它怎么工作,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另一派是“隐私现实派”:他们担心,这种自由最终只会换来一个更危险的现实,即所有公共场所,都可能被无声摄录。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不是杞人忧天。
就在几周前,旧金山大学发布了一则校内警告:一名男子使用 Meta 智能眼镜在校园偷拍女性,并将视频上传至“PUA 类”社交账号。
该男子还是戴着原版眼镜才被抓包的,如果提示灯彻底消失,你能分辨出他在看你,还是在拍你?
被注视者分辨不出。9 月,一位名叫 Navarro 的 TikToker 网红在去做蜜蜡脱毛时,她注意到美容师一直佩戴者 Meta 眼镜给她服务,整场过程她都感到极度不安,脑海中反复盘旋着“她是不是在拍我?”的念头。
Navarro 在 TikTok 上讲述自己的经历|图源:TikTok
虽然美容师解释说眼镜当时没开机,但 Navarro 仍无法释怀,在服务结束后的几周内,她一直在担心自己脱毛的过程可能被偷拍或流出。
“墙”变成了“雾”
去年在“百镜大战”前夕,我们写过一篇文章讨论,越来越多 AI 硬件出现在日常生活中,让互联网时代的隐私遗患,衍化成更为深刻的社会问题。
我们早就生活在一个“被数据化”的时代。
算法早已“光明正大”采集我们的数据,隐私政策就在那,长到我们懒得看。为了让系统给我们推点优惠券,在社交媒体上故意发“最近好穷啊,点不起外卖了”,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被算法监控的深谙和麻木。
不过,不同于对待线上生活的态度,人们在线下,大多时候还是想“美美隐身”——寄快递用假名,外卖头像不露脸,看到街拍的摄像头下意识绕道走。
可穿戴的 AI 硬件,正在悄悄捅破这层窗户纸——数据被收集和被分析的主体,从设备使用者个人,变成使用者的周围一切。
我们对于街角有摄像头不会觉得惊讶,去酒店首先检查有没有偷拍,但少有人会怀疑迎面而来的一副“太阳镜”——它“伪装”得太完美了,以至于将数据收集做得隐蔽和难以察觉。
旧金山大学的新闻|图源:KRON4
“当人们知道自己被拍时,他们就不自然了。没有灯,他们的行为更真实。”就连 Bong Kim 也如此解释为什么那么改造。
貌似来自“硬件自由派”一方称,“成千上万的人未经任何许可使用手机摄像头,怎么没人管?”
因为完美的“伪装者”将隐私保护难度从“我不入镜”提升到“根本察觉不到已经在镜头里了”。
就拿一个真实案例来说,两位哈佛大学学生 AnhPhu Nguyen 和 Caine Ardayfio,用 Meta 智能眼镜连上面部识别服务 PimEyes,再接入人员搜索网站 FastPeopleSearch。
他们在波士顿地铁上随手对准陌生人,AI 便能实时匹配出那人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亲属名单。全程路人不知情,没同意,甚至没发觉。
两个哈佛大学生做的实验|图源:404 Media
是不是觉得有些无力了?
AI 时代,一些被建模、合成、重塑的“数字替身”,可以出现在成人网站里、社交媒体里,甚至正在跟你父母打电话。
更为棘手的问题是,数据一旦被收集,上传互联网被流通,就很难真正消失。
烫手山芋
目前,各国的隐私法规(如最著名的:欧盟的 GDPR 和美国加州的 CCPA)主要针对软件与数据处理层面,监管的是“企业如何处理个人数据”。智能眼镜、AI 耳机、AI 戒指等新形态硬件对公共空间里的数据采集,面临的窘境如“手机偷拍”一样,道德上不允许,但没被发现,被拍者也无能为力。
烫手山芋终究抛给厂商。
Meta 在事件曝光后回应,这种改装违反了服务条款。他们表示,在最新批次眼镜中,将加大了 LED 灯的亮度和尺寸,从 1mm 提升至 2mm 以提升可见度,并将闪烁的灯光改为常亮,还内置了篡改检测功能。
但这并没有阻止 Kim 继续接单,改造那些已经出厂的 Meta 眼镜。
“默认记录”,”减少打扰“,“随时在线”,“智能无感”作为新时代 AI 硬件的主要卖点,与此同时,弊端也在显现。
对于数码产品的隐私机制设计,业界并非没有更“硬核”的解题思路。
同样都是面临擅自修改硬件,苹果在 Macbook 上采用的应对方式是,把摄像头的供电电路和绿色指示灯电路“物理层面”串联到一起。只要提示灯不亮,无论是自己坏了还是被破坏,摄像头都会彻底断电,真正实现硬件级的“一损俱损”。(可以理解成 Meta 眼镜的指示灯是独立的,而 Meta 的做法也是提高指示灯的能见度。)
其次,要给予用户足够的警示。以手机为例。在早期手机普及阶段,一些国家要求拍摄设备必须具备可感知的拍摄信号,比如关不掉的快门声。这声音是写死在固件底层的,静音模式关不掉,插耳机也掩盖不了,软件和越狱也绕不过去。这种强制信号虽说简单粗暴,却有效降低了偷拍的隐蔽性。
这跟现在的 iOS 和安卓系统会在摄像头、录音功能开启时,状态栏强制显示“小圆点”的警示作用目的一致。
最后一层保护在数据本地化。某些主打安全和隐私和硬件,核心敏感数据只在本地芯片内跑,绝不联网。GDPR 就在极力推动“最少化数据采集”和“能不上传绝不上传”原则。
根据多家市场调研机构的趋势报告,近年来用户对带有物理遮挡片、硬件开关等“看得见的安全设计”的产品,信任度远高于那些全靠软件承诺的设备。
因为在 AI 时代,人们更加需要一种确定性——既自证清白,又保护自己的确定性。
德国作家 Sascha Lobo 在2009 年 re:publica 大会上提出一个概念,“后隐私社会(Post-Privacy Society)”,用以描述社交媒体与智能设备普及后,隐私边界被彻底重写的社会状态。
隐私不再是“墙”,而是“雾”,模糊却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不得不承认,我们正在步入这个时代。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果壳”(ID:Guokr42),作者:糕级冻雾,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