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痘战争:被“面子”困住的少年们
“如果初中时有人告诉我,长痘不是忍忍就好,我现在额头就不会留着像小火山口一样的疤。”小刘对着镜子,指尖轻轻划过额角的瘢痕,语气里藏着跨越十余年的遗憾。
痤疮,俗称青春痘。在中国,很多青少年会被告知:青春痘没啥,忍忍就好。但一份流行病学研究表明:95%的人会有不同程度痤疮发生,3%~7%痤疮患者会遗留疤痕。
不少人囿于青春期的敏感心理,会为“面子”自卑,也有人会因为这道疤痕,影响到职业发展。
葡萄(11岁):刘海下的闭口,藏着孩子的惶恐
“妈妈,能不能给我留齐刘海?”11岁的葡萄对着镜子,小手扒拉着额前的碎发。
10岁时,她脑门开始长闭口痘痘,随着年龄增长,闭口越来越密集,慢慢蔓延到脸颊、下巴,偶尔还会变成小脓包。
葡萄妈第一次发现时,比孩子还焦虑,总忍不住用手去挤,明知道消毒不到位会更严重,但看着痘痘越来越大,就是控制不住。
她带葡萄试过不少方法:定期针清、刷酸,去皮肤科开了阿达帕林、异维A酸红霉素凝胶,可都没什么效果,4、5天挤完泛红刚恢复,新的闭口又长出来了。口服类的抗生素,又不敢轻易给孩子用,担心副作用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
让葡萄妈心疼的是孩子的变化,葡萄开始自卑,说痘痘不好看,非要留刘海挡额头。每次挤痘,她就闹脾气,针清太疼,孩子怕了。
近期,葡萄妈开始调整葡萄的饮食,停了饮料、冰淇淋,控制糖分摄入,也让她每天用祛痘洁面,偶尔敷面膜、涂防晒,医生说青春期激素影响大,现在就得好好护着。
她常会跟葡萄聊起长痘的事,孩子知道长痘不好看,也怕以后越来越严重、留疤,跟她一样焦虑。跑了好多医院和机构,都是治标不治本,反反复复的,真怕影响她以后的心态。
洋洋(大二男生):脸颊的硬结,困住了青春的自信
“13岁开始长痘,以为是青春期正常现象,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脸颊两侧和下巴全是,有些还成了硬结。”大二男生洋洋摸了摸脸颊,语气里满是无奈。
最初长痘,身边人都说等过了青春期就好,他没当回事,直到痘痘越来越多,才慌了。他去过医院,抹过各种药膏,效果都不明显,现在定期针清,才算好一点,但那种刺痛又是无法言语的痛。
幸运的是,同学没有因此调侃他,但洋洋自己过不了心里那关,知道自己的“痘肌”影响美观,心情总好不起来。虽然对学习没有太大的影响,但跟人相处时,没那么自信了。痘坑和痘印成了他的小烦恼,对生活影响不算大,但自己会不自在。比如拍照时,总想着能不能找个角度挡住脸,集体活动时,也会下意识往后躲。
回顾治痘经历,洋洋用三个词总结,几乎没用、盲目、无效果。但他也在慢慢调整,现在还在坚持治疗,期待有新的有效的诊疗方法,希望以后能摆脱痘痘,找回自信。
晓晓:连防晒都不敢涂,痤疮不是一个人的事
“去年在大连出差,有些冒痘,医生开了口服米诺环素和异维A酸,虽然痘痘消了些,但我吃了两天就停药,因为脖子和身上特痒的副作用让我很难受。”
晓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的痤疮经历,比其他人更曲折,也更能体现痤疮治疗中安全与疗效平衡的困境。
晓晓的痤疮爆发,始于大二那年使用化妆品,因与皮肤不适合,脸上开始泛红、爆痘,痒得严重影响睡眠。她去学校附近的诊所,治疗后有所缓解,但也留下了痘印,以及一些痘坑。
从那以后,晓晓的皮肤就成了易碎品。“稍微吃点辣、熬点夜,脸就会红一块,有时候还会脱皮,我就从一个不化妆不出门的人,变成了只洗个脸清洁,有时不洗脸,只用生理盐水擦下脸出门,不敢用任何护肤品。”
大三那年,她去做了针清,“美容院的人说把痘痘挤出来就好了,结果挤完之后,脸肿得夸张,还留了好多痘坑。”
去年,晓晓遭遇了职业生涯和皮肤状态的双重低谷:被公司裁员,同时玫瑰痤疮爆发。“那段时间,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敢开灯洗脸,怕看清镜子里红肿的脸。”她试过中医,“医生让我停用所有护肤品,先代谢掉脸上的药膏,结果一停药,红肿脸就反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段时间心情真的沮丧。”
最无助的时候,晓晓连外卖都不敢点。她给妈妈打电话,说“我很好,就是有点累”,却不敢说痘肌发作的事儿。这种报喜不报忧也是很多痤疮患者面对家人时的常态。
直到现在,晓晓的皮肤还没完全恢复,“只能用最基础的保湿霜,出门戴宽檐帽、口罩,连朋友约我去海边,我都不愿去,怕海风刺激到脸。”但她也有了新的感悟,以前总觉得长痘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想麻烦别人,现在才知道,及时跟家人说、找正规医生,才是对自己负责。
回想自己的治痘经历,她想提醒家长能早点关注孩子的皮肤问题:“别等孩子躲着哭、不敢出门,才发现青春痘早变成了心病,孩子需要的不是忍忍就好,而是我陪你一起治。”
阿博:白T恤上的血印,熬成30岁的疤
阿博的痤疮记忆,是从初二那个夏天开始的。彼时他的书包里除了课本,也藏着一件洗不净的白T恤,背上的痘痘反复破溃,蹭在衣服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那时候,没人告诉他“长痘需要治”。身边亲人有说男孩子糙点没关系,过了青春期就好,加上忙着学业,偶尔瞥见他脸上的痘,也只说别老用手抠。没人知道,阿博不是想抠,而是痘痘痒得钻心,晚上写作业,手不自觉就往脸上摸,抠破了会流血,就用纸巾擦掉,也没做其他处理。
高一高二是阿博痤疮最严重的时候。为了治好痘痘,阿博试过各种方法。高二时,妈妈听同事说一款去火中药有效,给他买了两大包,每天早晚熬着喝,苦得直吐,喝了一个月,火没下去,反而开始拉肚子,后来才知道那药让他变成了瘢痕体质。
大学时,他又跟风试了针灸,在脸上扎了几十针,放血的时候疼得眼泪直流,结果痘痘没好,脸上还多了些小针孔。此后,不吃药,或者说不乱吃药,成为他治痘的执念。因为痘痘的困扰,阿博无法专注于高三的学习,也因此高考成绩不理想,好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30多岁后,阿博的痤疮随着内分泌稳定慢慢好转,但那些疤成了永远的印记。他偶尔会翻出初中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一脸青涩,额头还没有那些深疤,“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长痘要及时去正规医院,不能乱吃药、不能抠,我想痘坑、瘢痕的问题也会得到改善。”
如今,阿博会主动跟身边长痘的年轻人分享经验:“别信过两年就好的话,疼了、自卑了,一定要跟家长说,及时治才不会留遗憾。青春期就一次,别让痘痘偷走你抬头的勇气。”
小刘:囊肿痘疼到握笔难,我躲进教室角落
“别人碰我一下,我能疼得眼泪掉下来。”回忆起高一那场痤疮爆发,小刘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杯子。彼时他15岁,太阳穴、下巴长出囊肿痘,一按就疼,上课的时候,笔握在手里,稍微用力就牵扯到下巴的痘痘,注意力全在脸上的疼和别人的眼神里,老师讲的知识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在此之前,小刘是班里的运动达人,但痤疮爆发后,他把自己活成了教室角落的人,“篮球赛队友喊我,我拒绝了,其实是怕跑跳时痘痘被碰到;体育课自由活动,我就躲在树荫下,假装不爱动,其实是怕运动出汗刺激痘痘,更怕不小心被撞到疼得失态。”
家长的认知偏差,让小刘的治疗之路走了不少弯路。父母先是带他去当地诊所喝中药治疗,每天早晚熬着喝,喝了半年,痘痘没见好,他反而因为中药太苦,吃饭都没胃口,瘦了很多;后来又去私立机构做类似“石膏敷脸”,每次机构治疗的人把“石膏”样的材料敷在脸上,只露眼睛、鼻孔,等揭下来的时候,“石膏”上沾着血痂,脸又红又肿,疼得他发抖,但他想“只要能好,忍了”。
因长痘及治疗的影响,小刘在学习上被分散了注意力,高考成绩不达预期,也担心痘痘持续发作对学业的干扰,他最终放弃了高考复读,选择上大学,期许之后通过读研、读博来达到更高的学业目标。
上大学后,小刘才在正规医院皮肤科得到系统治疗,口服米诺环素加外用药膏,治疗两个月后痘痘慢慢消退,可也忍受着头疼、肠胃不适的刺激。痘消后更是留下无法修复的疤痕,这又成了他心里的坎,“现在下巴还有一块凸起的疤,客户第一次见我,以为我是烧伤患者,我只能笑着解释这是当年长痘留下的。”
如今从事皮肤领域相关工作的小刘,常会与同事、同行聊起治痘的经历。回顾过往,如果遇到那个年轻时的自己,他会拍着其肩膀说,我懂你疼,也懂你自卑,但别硬挺,跟爸妈说,及时到正规医院治,以后你的皮肤才更好。千万别等,等下去,疼的是自己,留的疤也是自己的。
大川:十年祛痘路,从扔药膏到懂和解
“初二第一次去华X医院,医生给我开了支绿色药膏,我涂了两天就扔了,觉得太慢了,没用。”大川语气里带着自嘲,他的痤疮史,是很多在速效祛痘误区里挣扎的缩影。
大川清楚地记得,初三那年,他的额头开始长闭口痘痘,听说用生理盐水洗脸能好,他就每天早晚用生理盐水擦脸,结果脸越洗越红,闭口变成了红肿痘。妈妈带着他去当地的华X医院,医生诊断为轻度痤疮,开了外用药膏。医生说坚持涂三个月,看看效果,但他涂了两天,觉得脸又干又痒,就偷偷把药膏扔了。那时候亲人和自己都觉得长痘是小事,随便弄弄就能好。
大学期间,大川陷入“偏方依赖”,那时候觉得“别人用着有效,我用也能行”,没想过对症治疗,结果把脸折腾得越来越敏感。对于“有颗大心脏”的大川,尽管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但他还是很重视“面子”的完美呈现,如果有外用的治痘产品,能快速、安全、没什么严重副作用,大川依旧愿意尝试。
现在的大川,会定期做医美、坚持抗炎护肤,更懂得“预防比治疗重要,自律、规律、健康的生活作息更关键”。以前总觉得长痘了再治,现在才知道,规律作息、少吃辣、及时清洁,比什么药膏都管用。他的治疗清单里,没有了所谓的速效祛痘产品,只有温和的洁面、抗炎精华和保湿面霜,“我终于明白,和痘肌相处,就像和自己对话,急不得,要慢慢来”。
别让“青春期正常”,成为痘肌战争里的“致命拖延”
中国青少年的“痘肌战争”里,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大众观念:青春期长痘很正常,而这是不正确的。
晓晓不敢跟家人说“脸烂了”,洋洋身边人说“过了青春期就好”,阿博的家长觉得男孩子不怕,小刘的父母带他喝了半年无效中药,大川自己扔了医生开的药膏。他们都在等,等青春期过去,等痘痘自己好,却不知道,痤疮拖得越久,越容易留下不可逆的伤害。
这种“拖延”背后,是家庭认知的偏差,也是社会支持的缺失。近年来的流行病学调查资料显示:60.4%的人并不完全了解痤疮,由于人们对痤疮的认知度不高,很多痤疮患者没有及时去正规医院就诊,导致后遗症出现。
某重点中学的心理普查显示,68%的痤疮患者遭遇过同伴调侃,22%因此拒绝集体活动;研究显示,偏远地区农村痤疮患者就诊率远低于城市,许多孩子用洗衣皂洗脸,导致屏障严重受损。文献显示,痤疮已被发现对个人的社交生活、自尊和身体形象产生不利影响,并与重要的精神共病相关,特别是焦虑、抑郁和自杀风险。
而医疗端的困境同样存在,如临床医生常感叹的“像在迷雾中作战”。外用药物如维A酸类、过氧苯甲酰等虽能改善轻症,但刺激性较强,且对中重度痤疮的炎症控制效力有限;而系统性口服药物如米诺环素、多西环素及异维A酸,虽是中重度痤疮的核心治疗选择,却伴随显著的全身性风险。以口服米诺环素为例,其常见不良反应包括头痛、眩晕及胃肠道不适,长期使用还可能引发皮肤色素沉着,甚至罕见性颅内高压。这些风险使许多患者,尤其是需长期用药的青少年及其家长,谈“素”色变,对治疗依从性产生顾虑。
值得欣慰的是,改变正在发生。《中国痤疮治疗指南(2019年修订版)》出台,从痤疮的定义、发病机制、分级、治疗选择、患者教育等方面进行权威指引。
同时,我国医疗科研人员也积极与国际前沿技术接轨,将国外获得临床试验验证,得到市场认可的产品、治疗方案引入国内,如外用的米诺环素泡沫剂,通过微粉化技术和油基泡沫载体,实现药物在毛囊皮脂腺单位的高浓度富集,外用涂抹患处,全身暴露量低,以此开展多维度临床探索。这些努力,都在为青少年痤疮患者搭建安全治疗、心理重建的双重防线。
医疗技术领域的进步很关键,同时也需要青少年患者、以及广大的父母在心理建设上相向而行。如小刘所说:痤疮不是孩子一个人的战斗,需要家长多些关注,别忽视孩子的疼,别轻视孩子的自卑,需要社会多些理解。
别再让“青春期正常”,成为耽误治疗的借口。长痘不是谁的缺点,青春的光彩,从不该被“面子”困住。真切的关心与支持,才是孩子对抗痘痘的最大的科学。
(以上受访对象皆为化名)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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