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四川碳中和往事:从点“碳”成金,到开启数字化新篇

谭伊妮@36氪四川·2022年12月20日 20:00
​困难很多,但拨开荆棘,四川发展数字碳中和依旧大有可为。

当黎玺回忆起17年前的那个春天,仍会想起德国科隆、全球碳博览会和那个青涩地推销着碳减排项目的自己。这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也是四川开启国际碳交易可能性的初次试水。

“作为当时唯一一家参会的四川民营企业代表,我很明白不远万里参会的原因,整个会议期间不敢有任何的松弛。”现任四川省节能协会绿色低碳技术服务中心总工程师的黎玺在自述这段经历的文章里这样写道。

彼时,《京都议定书》刚正式生效不到三个月,其中规定的第十二条清洁发展机制(又称“CDM”),即允许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的碳减排项目购买减碳量,以抵消其自身碳排放量,让不少人看到了从中掘金的希望。

但实际操作并非易事。项目怎么卖?能卖多少钱?在那个国内并无成熟碳减排项目经验可借鉴的年代,几乎没人知道怎么做,黎玺心里也没有底。此时,距离日后特斯拉靠卖“碳”创造年入15.8亿美金的神话还有遥远的15年。

幸运的是,黎玺没有无功而返,他事先准备的川威高炉煤气发电项目在会上被一位买家看中。随后,项目紧锣密鼓地推进,最终在2011年完成了首笔减排交易,为开发该项目的四川企业创收1200多万元。

而这仅仅是碳中和背景下汇入四川财富池子里的一股细小支流。

点“碳”成金二十年

支流虽小,却能汇成大河。

尽管早在2005年就确定了项目开发意向,但直到2006年川威高炉煤气发电项目才与国外买家签订购买协议,并通过国家发改委审批。自此之后,四川的CDM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为当地积累了大量财富。

中国清洁发展机制网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5月,四川获国家发改委批准的CDM项目数达565个,年均减排量预计约为8884万吨二氧化碳当量(tCO2e),均位列全国第一。按2012年国际市场碳减排量的价格计算,至少获得5.33亿美元的收入,是全国因CDM项目获益最多的省份。

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通过CDM聚拢大量财富,四川本地丰富的自然资源条件功不可没。从减排类型来看,“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是全国审批数量最多的项目类型,占比高达七成,而这一类型严重依赖当地的自然资源储备。

这恰好是四川的强项。

作为全国唯二的清洁能源示范省之一,四川向来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分布集中、类型多和储量大而著称,水能资源技术可开发量和天然气、页岩气、钒、钛、锂等15种清洁能源资源矿产均位列全国第一,地热资源可利用总量居全国第三,风电、光伏发电资源居全国第七,可以说,四川是躺在“金山”上的省份。

靠着这些“金山”大发其财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多久。2013年以后,由于欧盟停止向中国、印度等国家购买碳减排量,国内的CDM项目数量急剧减少,四川通往碳中和的财富大门也就此被掩闭。直到2016年,国家发改委同意依托四川联合环境交易所设立“全国碳市场能力建设(成都)中心”,这一门户才再度被开启。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内,真正帮助四川获利的主角并非“金山”本身,而是它们相较初始碳排放配额富余的那部分碳排放量,也可以说是“空气”,而“金山”们本身的价值并未被发挥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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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情况在政策、技术等因素的驱动下得到了较大改善。尤其是2020年“双碳”目标提出后,各个细分领域的头部企业从四川加速跑出。根据时代商学院统计,截至2022年10月31日收盘,通威股份位列光伏领域上市公司总市值排名第二,天齐锂业和川能动力分别位列新能源汽车领域和风电领域上市公司总市值第七。

头部企业逐步发展壮大,也带动当地产业链上下游不断完善,逐渐形成规模效应,为四川带来了大量订单与收入。比如能源装备领域,四川的成德高端清洁能源装备集群目前已集聚包括国机重装、东方电机、东方汽轮机、宏华石油、通威太阳能等龙头企业在内的2600多家能源装备企业,生产制造了全国60%的核电产品、50%的大型电站铸锻件、40%的水电机组、30%的火电机组和汽轮机,并在2021年实现产业总产值突破3000亿元,占全国能源装备产业总产值超20%。

主业之外,碳产生的其他“附加效益”也让财富源源不断流入四川,让这些企业赚得盆满钵满。比如绿色电力属性交易,这是仅次于碳交易的第二大环境权益交易市场,顾名思义,就是将风电、光伏等清洁能源发电所带来的绿色零碳属性与电能本身剥离开来,作为一个单独的产品进行交易的市场,通常被称之为绿证交易(REC)。

通威股份相关负责人告诉36氪,通威依托自有光伏电站,在筹备开发CCER核证减排项目的同时,还着眼于全球碳市场交易及绿电市场,积极探索海外碳减排机制模式,参与国际核证碳减排开发项目5项,参与绿色电力证书交易,交易数量40万余张,销售收入近千万元。

碳中和的数字化新篇

躺在“金山”上挣钱固然舒坦,但“金山”再好,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以水能为例,四川水能资源理论蕴藏量差不多1.4亿千瓦,但有些受生态环保、经济性等问题限制无法开发,实际技术可开发量为1.2亿千瓦,目前剩下可以经济开发的大约还有两三千万千瓦。

此外,水能、风能、光伏等新能源发电方式本身的不稳定性,也为四川通往碳中和的掘金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年8月发生的高温限电事件就是最好的佐证。

小洞不补,大洞难堵。还有什么方法能在解决以上问题的同时,加速推进双碳目标的实现?去年9月,在四川成都举办的首届数字碳中和高峰论坛给出了铿锵有力的回答:数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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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观点并非无的放矢,同为时代下的大势所趋,碳中和与数字化本就相辅相成,结合起来更能事半功倍。此前,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邬贺铨给出的一组数字表明,信息技术能帮助减少全球碳排放的15%到40%。

具体到实践上,中国信通研究院副总工程师史德年指出,有以下四个方向:一是利用数字技术获取企业内部涉“碳”的各种信息,把“碳”管起来,摸清碳家底、规范碳核算;二是通过数字化助力研发设计,从源头减少碳排放;三是通过数字化技术助力生产制造,从过程减少碳排放;四是通过数字化助力运营服务,整体上节本增效提质。

碳中和自是不必多言,事实上,数字化也是四川的长板。根据四川省经济和信息化厅公布的数据,2021年四川的数字经济规模突破1.9万亿元,居全国第九,同比增速连续5年位列全国前五。此外,四川的产业数字化程度也不断加深,2021年全省新增上云企业超9万家、全省累计超29万家,全省数字化研发设计工具普及率达79.6%,高于全国平均水平5.2个百分点。

基础决定下限,但拥有诸多优势的四川并未松懈,而是早早就在碳中和的数字化领域展开了探索。据《碳中和时代》作者汪军回忆,2012年他进入四川联合环境交易所(下称“四川环交所”)后,就开始参与碳惠天府的课题研究,14、15年左右就大致完成了方案,到2016年时所里就上线了自主开发完成的碳交易系统。

2016年,汪军离开四川环交所,但所里有关碳中和数字化的尝试并未停止。三年后,四川环交所上线了自主研发的全国首个碳中和平台——“点点”碳中和平台系统。2021年5月,“碳惠天府”绿色公益平台微信及小程序正式上线,现已有超100万人注册使用,碳减排场景超过52万人次参与,碳减排量累计突破64吨。

除了四川环交所,不少四川企业在数字碳中和方面也有所布局,比如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从2020年11月份整合科研力量开展碳排放全路径监测与减排减碳技术研究,目前已推出自主研发的首个“电碳”监测模型、覆盖省市两级、融合源网荷三个维度的“电碳”数据分析模型等产品。

正如硬币有正反两面,四川发展数字碳中和也并非一片坦途,而是布满了不少荆棘。清华四川能源互联网研究院能源消费智能化研究所所长高浪告诉36氪,相对而言,四川很多企业对于节能减排的需求没有重工企业所在区域和沿海地区那么迫切,碳管理、碳咨询等数字化业务需求较少。

汪军补充道,这是因为对碳减排和碳交易有迫切需求的无非是高耗能企业和头部企业,这两者四川都较少。

头部企业少意味着龙头带动效应弱。汪军以杭州为例指出,在蚂蚁、阿里等头部企业的带动下,上下游企业为了拿到订单被迫进行碳管理和碳减排,从而倒逼整个地区数字碳中和的发展,但四川起到类似作用的企业很少,只有天齐锂业、新希望等几家企业。

“要想发展碳相关的信息化产业,政策或者说头部企业的带头作用非常重要。”汪军感慨。

此外,市场需求少还将直接影响到产品的迭代速度和企业的竞争力。碳智库CEO邓恒表示,由于企业和客户分隔两地,很多时候企业并不能快速及时地响应客户最新的需求和反馈,将会导致四川低碳信息化产品形态迭代和模式创新相对慢一些。

赛道新机遇:碳管理、碳规划和低碳品牌建设

困难很多,但拨开荆棘,四川发展数字碳中和依旧大有可为。

本地需求少,那就满足异地客户的需求。多家做低碳信息化产品的四川企业都告诉36氪,目前,他们四川本土的业务仍较少,客户基本来自山西、河北等重工业发达地,或者上海、深圳等沿海发达的地区。

这可能跟行业刚刚起步、市场供给不足而需求暴增有较大关系。以碳管理行业为例,邓恒表示,现阶段市场仍处于导入期,大部分公司对碳市场没有深入理解,对于行业壁垒、商业模式、业务竞争现状均不太了解,短时间内也难以招聘到专业的技术和商务人才开展相关工作,因此,需要大量的市场和客户教育工作,才能顺利开展业务。这个时候,具备碳市场基本认知和细分领域knowhow(技术诀窍)的企业会比较吃香。

大数金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2020年3月份以后,大数金科才从工业软件领域切入碳管理赛道,业务增长速度很快,仅一年多的时间,碳管理业务销售额就从零达到了2000多万元。大数金科CEO孙强解释了原因:“对以前做工业互联网的数字科技公司而言,转到数字碳中和领域是相对较容易的,因为整个平台底层的架构和数字化转型平台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套管理碳的流程。”

创意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的能源业务中心总监董慧云也表示,正是基于公司此前的能源业务,他们对各类能源数据的熟悉程度较高,对各类能源数据可形成的数据模型积累较多,更有经验做能源数据可挖掘的数据价值的识别与判断,也因此在2020年以后开展双碳数字化业务时比较顺利。

但也有人认为,现在碳管理赛道跟风者众多,不如找到更细分的领域淘金,比如低碳品牌建设和近零碳园区规划SaaS工具。

这两者目前都属于入局者较少、但有需求的小众赛道。以近零碳园区规划SaaS工具为例,清华四川能源互联网研究院能源消费智能化研究所所长高浪表示,这类业务集成度高、流程强耦合的系列化工具国内较为缺乏,已知仅他们和浙江1家公司推出了相关产品。此外,他们的产品在今年10月刚上线,就在两个月内收到了不下5家其他政府客户的业务需求。

该领域的市场机遇也有数据可供佐证。《零碳园区综合解决方案——从园区入手打造“碳中和”示范》白皮书调研初步估算,“零碳园区”将为国家“双碳”目标贡献至少15%的减排量,并带来约30万亿的投资。

“除了碳见,研究所还推出了碳规、碳测等系列化工具,可以服务零碳园区从前期规划、项目落地到后期管理的全流程业务。”清华四川能源互联网研究院能源消费智能化研究所所长高浪说。

与近零碳园区规划SaaS工具类似,在碳管理赛道吸引走了大部分火力的情况下,目前低碳品牌建设这个赛道也少有人问津。碳智库CEO邓恒告诉36氪,目前公司为客户提供网站搭建、新媒体及宣传物料设计、低碳业务线梳理、低碳品牌活动运营等服务,瞄准的客户群体是想要对外拓展的碳圈技术公司,或是想要跨界进入碳圈业务的企业,或是进入碳圈学习的个人,主要还是落点于碳圈内外的“破圈”。

这是因为一方面,随着人们对碳中和概念的不断深入,拥有低碳品牌形象的企业将获取更多用户的好感,另一方面,许多大品牌提出的碳中和压力,将直接影响背后供应商是否能拿到订单,除了企业内部的碳管理和碳排放数据披露,还应对外在业内树立低碳形象,争取更多合作伙伴。

结语

双碳风起,新的财富大河正在汇成。

数字化与碳中和可谓“天作之合”,而拥有丰富清洁能源的四川应扬长避短,在不断深化光伏、风能、水能的同时,借助数字化技术推动四川其他双碳相关产业发展,比如碳管理、碳交易。

资本的力量也不容忽视。据四川省生态环境厅数据,截至2021年底,四川已顺利完成首个碳市场履约期清缴工作,全省46家控排企业按时足额完成碳排放配额清缴履约,按企业数计,履约完成率为95.8%;按履约量计,履约完成率为99.7%,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未来随着CCER重启,四川“碳”的附加价值将日益凸显。董慧云认为,四川双碳相关金融市场还有待加强,建议通过适度政策倾斜、碳减排工具支持等,加快探索碳汇资源资产化、资本化路径,撬动更多金融资源流向四川双碳市场,推动四川整个双碳产业发展。

为了更好地推动省内碳资产的流动,四川在这方面也迈出了步子,在今年10月份成功组建省属企业首家碳资产管理专业化公司“四川能投双碳公司”,并在11月份发布了《四川省碳市场能力提升行动方案》。

据了解,四川能投双碳公司由四川能投所属氢能公司和重庆加奕碳融公司合资组建,将在先期开展碳控排管理、碳减排量开发、碳资产交易、碳中和认证等专业技术咨询服务工作,然后在盘活四川能投内部存量碳资产的同时,逐步发展“双碳”产业投资、碳金融、碳普惠等专业化业务。

数字碳中和将是继清洁能源之后四川的又一座金矿。但如何在这场以碳为准绳、广泛而深刻的社会经济系统大变革中,分得更多的蛋糕,这还需要政府、资本和企业三方共同和持续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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