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资本太容易获得、拿到钱太多，引诱很多好公司走上歪门邪道 | WISE2017新商业大会

2017年12月12日-13日第五届WISE大会——“WISE2017新商业大会”如期而至。在充满机遇和挑战的时代，商业时代已经来临。我们认为：新商业是从“基业长青”到“基业长新”，从“大而不倒”到“新而不倒”的商业文明的进化。

“钱多，拿资本容易，短期上可能带来很多便利，但从更长久来看，这不是好事，往往是帮倒忙。”

在36氪主办的“WISE2017新商业大会”上，香港大学环球研究所所长陈志武表示，过去几年，太多的地方政府产业引导基金提供了太多的创投资本，把整个创投资本行业、风险资本行业的游戏规则都改变了，从原来只追求回报到现在不怎么追求回报。

而对比美国，硅谷之所以能够发展，恰恰是因为产业基金、风险资产基金只追求回报。陈志武认为，只有追求回报才会让我们改变花别人的钱不心痛，花自己的钱才心痛这样的普遍规律。

在获取资本太容易、拿到的钱太多的时代，不止中国的大公司，甚至连刚刚成立一两年的公司都在烧钱，做与主业相关和不相关的投资。但钱来的太容易，最后是帮倒忙。陈志武以滴滴和乐视为例，告诫年轻创业者尽量做自己最擅长的事，集中主业。

在36氪主办的“WISE2017新商业大会”上，香港大学环球研究所所长陈志武带来了以下分享：

非常感谢36氪今天组织这个论坛，我现在是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所以很羡慕年轻人今天所处的时代，一方面创新、创业，都有很多不同的新机会；另一方面今天的时代是资本的时代。

我记得在十几年前，2004年、2005年的时候，有一件事总是让我记忆深刻。当时美国的PE基金公司叫凯雷去收购徐工，国内方方面面的报道让我很着急，报道把PE基金、创投、风险基金这一类都打入了黑名单。我就找到南方周末、经济观察报，写了文章重点介绍PE/VC资本是怎么回事，他们对美国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对创新发挥了哪些作用。

那个时候，整个中国社会PE/VC行业了解的还是非常少，当时的我万万没想到，十几年以后，中国的PE/VC行业，变得如此的活跃。以致于到了今天，不管是我以前的学生，还是我很多的朋友几乎每一个都在PE/VC行业，都有自己的基金。

在现在的大背景下，不管是基业长新去做发展，去做创业、创新所需要的资本的确比过去中国任何时候都要多很多。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基业长新，我是觉得基业长新这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是年轻人、企业人都该追求的一个目标。

如果你要做到基业长新，首先要实现基业长青。如果没有基业长青，基业长新也很难做到。接下来我花十几分钟的时间跟大家简单分享的一个话题就是：基业长新需要正常、良性的生态，特别是资本的生态必须要非常良性。

第一个跟大家讲的话题就是钱多了是好事吗？更具体地说，资本多了是不是好事？

最近这些年，一方面让我非常感动，在中国特别是地方政府，经常会为你做很多事；但另外一方面，也让我很担心，地方政府想做得事太多，会把我们所需要的基业长新的生态环境给破坏掉，比如2013年左右开始，很多的地方政府推出了各种不同的产业引导基金来支持双创。据统计，当时全国各级不同的地方政府推出的产业基金的规模大概是730亿。到了2015年，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面，地方政府的产业扶持基金规模上升到1.5万亿。到去年年底总共有一千多家地方政府推出的产业引导基金，总的资金规模是3.6万亿左右。

到现在钱太多了，钱太多了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是让我们的创新、创业的环境是越来越良性还是越来越恶性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你是做企业的，会觉得钱越来越多是好事，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找资本跟一百个、一千个基金分别去谈，而且他们给钱的条件非常苛刻。

但实际上，这么多的地方政府产业扶持基金出资了以后，特别是很多的地方官员会首先跟你强调我们要推出产业引导基金不是为了追求回报，而是为了支持产业的发展。这么简单一句话，其实就是坏事。听起来这不是蛮好的么，由政府的基金，他们还不求回报，只求产业的发展。

但在硅谷，产业基金、风险资产基金对推动创业创新起到非常良性的积极的、良性的作用，恰恰是因为他们只追求回报，不追求别的。因为只有追求回报才会让我们改变花别人的钱不心痛，花自己的钱才心痛这样的普遍规律。

先给大家很快的看两个案例，一个案例就是乐视，不管走到哪里，每一个媒体、每一个地方的人都在讨论乐视的经历，因为时间关系我不能讲得太详细。总得来说，乐视不管是上市板块还是非上市板块，过去这些年融到的资金太多了。

乐视上市业务的板块，2010年至今累计融资至少三百亿元人民币，非上市的业务板块到去年为止大概融资115亿元人民币融到的这些钱乐视是怎么花的？我做了一个简单的统计，在过去一些年，乐视大的、小的投资项目至少35个，投资了不同的企业，横跨娱乐业、硬件制造业，体育行业、汽车行业。

如果我们去看乐视网从上市以来一直到去年，它的盈利的水平越来越低，亏损越来越多，由此带来的结果是贾跃亭辞去总经理位置，另外乐视网也改名了，整个公司天翻地覆发生了变化。

另外一个是离我们的生活非常近的案例—滴滴，这个公司更神奇没上市，到目前为止融资金额超过了1000亿元人民币，按照最近一轮的融资活动显示，公司的估值为500亿美元。

滴滴他融到这么多资金以后去做什么？也是做同样的事，到处去收购，不管是作为少数股东还是作为控股股东，布局了很多相关、不相关的行业，包括金融业。所以对于我们喜欢做投资的人来说，我们总会想几个问题：一、这些公司烧钱这么多，烧的结果会怎么样？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基金愿意把钱给滴滴、给乐视、给一些刚刚创业一两年的国内公司？

这样的结果到底是有利于这些好的公司基业长新，基业长青呢？还是破坏了他们？我觉得总体上是害了这些公司，因为钱来的太容易了以后，最后是帮倒忙的，不是帮顺忙的，这就是我刚才说到“花自己的钱才心痛，花别人的钱不心痛。”

过去在美国兴起的风险投资基金非常注重投出去的钱必须得有回报，基金经理每天盯着投的创业公司，看看他们是怎么花钱的，能否带来回报，这就是花别人的钱不心痛的后果最小化。

现在有这么多的地方政府产业引导基金，他们首先就强调我追求的不是最高回报，有没有回报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就把风险投资基金行业的游戏规则给搞坏了，让花别人的钱不心痛变成了一个常态。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好的公司、不好的公司，都到处乱烧钱。现在国内的PE和风险投资基金行业被搞砸了，就是因为有太多的地方政府、企业在帮倒忙，最后把我们好的公司也往不正规的路上去引导。

这样一来，我想提出三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这么多的新公司能够放肆烧钱？原因之前我说过，就是地方政府的产业扶持基金帮了很大的倒忙。

第二：资本市场为什么没有发挥约束作用？让滴滴可以有那么多的钱去烧？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产业引导基金进来了以后，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被弄乱了，资本市场的风险投资基金没有办法做到他们该做的事。

不过，滴滴很多的投资者都是境外的外资基金？难道这些基金不在乎投资回报吗？这就是我为什么刚开始讲资本生产很重要，对于传统的外资风险投资基金来说，一旦他们的竞争对手都不在乎投资回报，对于风险定价乱来，那些外资风险投资基金也要在国内的环境下要找到机会，去把他们融到的资金投下去，他们也逼着没有办法，只好加入这个大潮。以前，在美国或者是其他的国家，追求投资回报至少要30%、40%，那不可能，因为有那么多的不在乎投资回报，地方政府扶持产业引导基金他们不追求回报，给的估价那么高，再给那么低的估值你就找不到投资机会，这样一来整个的资本市场的生态就这样被搞乱了。

第三：如果是良性资本市场，那行业怎么样去投？现在的趋势又是什么样的？我简单地给大家看一组数据，这组数据反映的是集中经营的美国大公司，在1980年时，有多少是集中主业经营，这里定义“主业集中”的公司要求的标准是95%以上的销售收入是来自于它的主业，只有不到5%的收入来自于其他行业。

数据显示，1980年美国的这些公司大概有95%都是来自于主业经营，到现在90%左右的美国公司是主业集中，这些公司95%的销售收入来自于主业。欧洲的情况也差不多，欧洲的大公司在90年代和2000年以后被资本市场逼的要回到主业。而中国最近几年的情况正好是反过来，不只是那些已经成熟的大公司哪个行业都做，连刚刚成立一两年的公司也都在这个方向去发展，什么都做。

最后我总结一下，第一点是过去几年，太多的地方政府产业引导基金提供了太多的创投资本，把整个创投资本行业、风险资本行业的游戏规则都改变了，从原来只追求回报到现在不怎么追求回报，整个秩序都乱了。

第二点就是钱太多，资本太容易反而引诱很多的好公司走上歪门邪道，这一点希望很多年轻的创业者千万要记住，也许你跟我不一样，你比我的本事大，你什么都能做好，但还是尽量做你最擅长的事，集中主业。

最后就是野蛮增长的年代，盲目多元化扩张没问题，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很多新兴行业也正处于野蛮增长期，由于资本的供应那么多、那么容易，更加让你有这个机会什么都做，但是不是做什么都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外我想提醒一下，这种局面是不可能总是持续的，今天有这么多的引导基金，过几年还会有这么多的引导基金呢？我们可以去想一下，假如我们什么都做，那么对于我们追求的基业长青、基业长新这两个目标来说，到底是帮很大的忙还是帮倒忙呢？

钱多，拿资本容易，短期上来看可能是很方便，带来很多的便利。但是更长久来看，这不是好事，往往是帮倒忙，我就讲到这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