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独立书店④∣刀锋江凌:当初像闪电一样击中我的,也希望击中你
文/王蜀娟、贺文静
刀锋书酒馆主理人江凌
前言:
重庆的独立书店,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用精典书店创始人杨一的话来说,就像非洲大草原,没有多少树,突然来一棵就惊艳全世界。
重庆,以码头文化著称,并不是一个阅读氛围浓厚的城市。但独立书店却百花齐放、各具特色,在亚洲都属一流水平,其品牌的多样性在全国也很少见。
重庆为何会出现这样独特的文化现象?开书店的都是一群怎样的“异人”?实体书店有盈利模式吗?现在还有谁去书店?他们都是一些什么人?
近日,36氪重庆走访了部分独立书店:精典书店、新山书屋、南之山、刀锋书酒馆、时光里、喜玛拉雅书店。从4月9日起推出“重庆独立书店”系列报道,共七篇,致敬4月23日世界读书日,也致敬在恶劣生存环境下仍苦苦支撑的重庆独立书店人。今天是第四篇——刀锋书酒馆主理人江凌访谈(以前文章详见重庆独立书店专题)。
刀锋书酒馆大门
一走到位于解放碑协信星光的刀锋书酒馆大门,迎面会劈来一道锐利的刀锋。每当名侦探柯南说到“真相只有一个”时,也会劈出这样一道闪电。
这是思想上的电光火石。当初,江凌就是被这样的闪电击中——在看了毛姆的小说《刀锋》后,再也不要过现在的生活了。于是抛弃了外企光鲜亮丽的工作,有了后来的刀锋书酒馆。
江凌,用重庆话说,是一个“异人”:他是那种还要追求人生意义的人。以致于刀锋卖的书都很“虚”,最大的两块是文学和哲学,除此之外就是艺术。江凌说,刀锋不卖“有用”的书,在这里看不到成功学、管理学。
由此,刀锋吸引的读者也很“虚”:偏精神追求的人。当江凌在上一家店连续亏损面临闭店还是搬迁的选择时,是这帮人挽留了他。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读者,甚至给他打了三万块钱,希望他继续开下去。
当初开书店,只是江凌很理想化的行为,过程中也诸多任性的做派。但决定闭店时,他发现,书店不再是他个人的后花园,在这个城市已经积累了一批爱书之人,包括通过网络影响的外地同好。读者,让他变得谦卑——“我更愿意为这一小撮人服务。”
从书生到商人,江凌经历了一遍遍洗礼,现在他的状态反而是好的。他说,我还是想追求某种“意义”。有的人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会很幸福。但是我已经打开这扇门,就回不去了。
1
从刀锋书酒馆开业的第一天开始,江凌就拒绝谈论所谓的书店情怀。他说,我并没有那样的情怀,只是追寻一种生活状态,书店承载了我想要的某种生活。
什么生活状态呢?一份可以与陌生人聊天的工作,让他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写作。江凌本身是一名写作者,在开书店前还出过一本书。
右手那本书《我可是你故事里那个人》,就是江凌所著。图源:左小朵
这种想法比所谓的书店情怀还理想主义,但江凌自认为是“有预谋的创业”。
在2015年11月签下江北喵儿石文创园的场地时,他就很清楚实体书店已经在走下坡路,一开始就对书店的商业模式进行了有意识的规划。从书酒馆的名字里也可以看出,至少这个模式里是有酒的,除此之外,还有咖啡。
这样还不够。正如精典书店创始人杨一所说,书店不赚钱,咖啡也不赚钱,把几个不赚钱的事情揉在一起还是不赚钱。于是江凌叠加了一个有趣的餐饮:深夜食堂。
正是这个业态,让刀锋成为一个网红店,最火爆的时候,也让他赚钱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种业态与他开书店的初衷相悖,而且几乎把他的身体拖垮。
当初仅容10人的小吧台。图源:左小朵
很多人只是冲着这个深夜食堂来的,目的就是打卡。和日剧《深夜食堂》里一模一样的吧台,只能坐10个人,经常需要排队,但是在排队时他们宁愿低头看手机也不拿一本书看。那段时间,江凌就像《深夜食堂》那个老板一样,亲自做菜,亲自服务,听人讲故事。客人愿意聊很久,他就开多久。
即便这样累死累活,依然未能弥补书店的整体亏损。
2
在那三年,江凌确实又出了一本书,可这种疲惫不堪的生活,完全不是他想要的“有意义”的人生。在2018年1月24日,一个突然停电的晚上,他坐在黑暗里预演了一下假设关掉这个店会怎样。
会心痛难忍。如同一段支离破碎的爱情,无论双方多么纠结,多么盼望分手,真正到了分手的时刻,还是会很难过。
喵儿石时期的江凌,看到不喜欢的顾客还会赶人家走。他可以这么任性,因为这家店就是他一个人的,“我一个人装修、设计书店,一个人给书店选书,一个人给客人做咖啡,晚上一个人给书店做清洁,一个人做一切东西。”好长时间后,才开始招人。
这样做到第三年,当园区要恢复租金原价时,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开店时他把自己的预期放得很低:只要不亏就好了。可实体书店市场的惨烈,依然超出他想象:哪怕经过精心的设计,要做到不亏,也非常难。
他曾经想得很洒脱,“如果哪一天书店的亏损将我的生活拉入泥沼,那就是刀锋书酒馆关闭之日。”他也打定主意,在2018年夏天结束前将刀锋关掉,这是根据自己的财务状况算出来的最后底线。
老店外观。城市夜晚点亮的一盏灯
那天当他坐在黑灯瞎火的书店里,决定关掉这家店时,进来了两个顾客。她们是专程来的,却又不无遗憾地走了。“那时我突然意识到,刀锋早就不属于我了,它对于我个人的意义似乎已经终止了,但它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仍然需要继续下去,而这重使命,已非我一人之力所能完成。”
于是他写了一篇“情深意长”的推文,寻求再造合伙人。
要求还很高,要求一有钱,这自不必说;二有闲,长居重庆可以经常碰面讨论书店事宜;三有才,无论营销推广、平面设计、零售运营、阅读写作等有一技之长;四有爱,热爱生活,热爱创造,在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时候很多人才知道原来网红书店刀锋居然是亏损的,亏得都开不下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读者给他转了3万块钱,说我不符合合伙人的标准,希望能把这家店一直开下去,什么回报也不要。
江凌当然没收这笔钱。在这些读者的关心下,这么苛刻的条件,居然真的招到了一个重庆合伙人,对江凌也很纵容,书店经营完全由江凌做主。
新店吧台
新店搬迁到解放碑协信星光广场时,江凌原本痛下决心要洗心革面,去除以前开店任性的地方,让自己更商业,选更好的位置,更全面地规划业态。可是当合伙人建议30%-40%的面积来做餐饮时,他依然固执地只给了10%。事实证明合伙人是对的。2019年6月6号,协信星光店正式开业,在当年年底就做平了——这10%的面积贡献了40%的销售额。如果听合伙人的,他们会更早达到盈亏平衡点。
“没办法。我不想别人在提到刀锋时说,这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再摆了点书。”连江凌自己都在招合伙人的推文里自嘲:本届老板不行,又迂又腐又倔。
3
以前与陌生人聊天的追求,早在江凌决定关闭老店的时候就放弃了。没有像以前那样生活和工作搅在一起,反而让他的状态更好。当然,可能也跟新店终于扭亏为盈有关。
“现在我依然在写作,我的第三本书,争取今年可以出来吧。这本小说是我在这家店做平之后开始写的,那个时候觉得终于缓下来了,就在疫情期间闲得没事,突然意识到写作这件事已经被自己抛弃了接近3年,就开始写了。”当写作与工作分开,反而没那么大负担。
新店内景。央视电影频道今年的“4.23”世界读书日公益广告,就是在新店取景。
新店盈利之后,江凌和合伙人雄心勃勃想开分店,也有很多商场邀请刀锋入驻。但是他们经过慎重讨论后,决定暂时不开新店,因为刀锋作为独立书店,呈现出来的东西有太强的个人色彩,没法复制。
例如,刀锋的每一本书都是江凌选的,有一万多册。每一本书放在哪儿?每一块牌子上写什么样的话?图书怎么分类?放什么音乐?打什么光?店里的大大小小都由江凌决定。“这倾注了我大量关注,开分店顾不过来。我觉得这些东西非常重要,真正爱看书爱逛书店的人,一走进来就能从这些小细节中感受到这家书店与众不同的气质。”
江凌说,不排除以后会做一个全新的品牌,彻底跟“刀锋”切割开,名字里也没有一个“书”字,这个场景里有书,但不仅仅是书,是一个复合的文化空间,有点类似日本茑屋的大逻辑。“刀锋还是太沉重了,总是要去追求极致的精神的东西。只有把名字换掉了,才能把以往书店的理念抽离掉,我也甩掉了思想上的包袱。”
开书店到现在,店里生意好不好,书卖得有多少,都不会让江凌特别介怀,他觉得自己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居然是各种各样的读书会。“你开书店,其实并不知道给读者带来什么影响,只有这种面对面的线下交流,才能看到最直接反馈。能给一些人的生活带来好的变化,这是做书店带给我最大的慰藉。刀锋就是为这个城市的某一小撮人服务。”
现在的江凌,似乎才找到了他理想中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