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余光：当我们谈论医美「年轻态」，到底有哪些标准？

2025年，国内医美市场站在一个关键点上。

大众对于抗衰、年轻化的需求与日俱增，审美潮流也从昔日的盲目跟风，转向追求自然的“妈生美”、“东方美”。

伴随着个性化、精细化医美需求的持续提升，供给端产品、材料更新也在井喷。从玻尿酸的经典应用，到胶原刺激类材料（如PLLA童颜针等）、胶原蛋白等陆续获批入场，消费者选择似乎变得格外丰富。

不过，繁荣背面也有很多隐忧。社交媒体上，馒化（面部过度填充）、假面感、移位等负面案例，又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那么，到底应该如何客观衡量医美前后的“年轻态”改变？在临床医生眼中，用于医美修复的主要生物材料，各自有哪些特点？导致馒化、假面感的核心原因，到底有哪些？

针对一系列问题，36氪近日访谈了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整复外科主任医师张余光教授，从临床专家角度，讲述面部年轻化的客观标准，“馒化”修复等的深层逻辑，以及提升医美体验的关键要素。

以下是对话内容（经编辑）：

为“年轻化”审美，设置客观标准

36氪：据你观察，大众求美的潮流、需求发生了哪些显著变化？

张余光：我认为，近20年，中国医美市场经历了从“盲目跟风”到“自我觉醒”的过程。20年前，很多人会想要拥有某个明星同款的大眼睛、高鼻子。但后来大家发现，由于骨骼基础不同，盲目模仿往往导致面部不协调。

现在的趋势是追求自然美、妈生感，大家意识到“年轻态”才是美的核心。这种从局部器官整形，到整体年轻化、肤质改善的转变，我认为正是审美成熟的表现。

36氪：以往评价一个人“是否（比实际年龄）年轻”，往往是凭主观感觉。从医学专业角度看，面部年轻化是否有更客观的评价标准？

张余光：过去，对于“面部年轻化”，业内缺乏统一的客观标准。近几年，我们引入了两个重要的客观指标，帮助医生和患者从解剖学的角度去定义“年轻”。

首先，是“面部折叠线”的概念。为什么欧美人面部立体感看起来好像更强？因为他们的面部折叠线清晰。这条折叠线的位置是：眉峰外侧做一条垂直向上的线，向上延伸至颞窝，向下延伸穿过颧弓。这条折叠线，将面部划分为两个区域：前面部、侧面部，两个区域的组织结构与衰老机制截然不同。

前面部，也是面部表情集中的区域，日常的哭笑等表情主要依赖这里。前面部区域的软组织和脂肪层比较厚，核心的衰老特征是脂肪的重力性下垂。

侧面部，也是功能区，例如我们的咬肌就在侧面部。这个区域的组织相对较薄，衰老主要体现为皮肤、筋膜系统的松弛。

第二重要的客观指标是“面部轮廓线”。著名的解剖学家门德尔松（Mendelson）发现，面部存在一条明确的韧带连线，这条线的上段与我们提到的面部折叠线重合，下段则向前延伸至下颌韧带的前缘。这条韧带线，就是我们划分“面部内、外轮廓线”的基准。

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内轮廓区域会变平甚至凹陷下去，外眦（眼角外侧）刚好位于线的边缘。这种变化，是因为人面部的脂肪下垂、流失，导致原本饱满的曲线变成了直线。

因此，年轻化的治疗目标之一，是通过容量补充和复位，让内轮廓线从“直线”恢复为饱满向上、向前凸出的“曲线”。

针对外轮廓，年轻化的标准则相反：是由曲线变回直线。外轮廓主要指耳前到下颌缘这一块。我们常说“下颌缘不清晰了”，本质上就是外轮廓的问题。

导致外轮廓出现波浪状曲线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前面部脂肪下垂产生的挤压堆积，二是侧面皮肤、筋膜松弛，导致局部堆积。

所以，对外轮廓的治疗目标，是将这种因松弛下垂形成的“波浪曲线”修复为紧致的“直线”。这是我提出的、比较客观的“面部年轻化”评价体系。年轻化的医美修复，可以概括为：让内轮廓线“由直变曲”，让外轮廓线“由曲变直”。

 

医美生物材料的发展趋势

36氪：相当于给了医美一个审美“度量衡”。但实际操作中，用户选择玻尿酸进行面部填充、年轻化修复时，会特别担心一些副作用，如馒化、移位等。你认为是注射材料的问题，还是操作方式不当等导致的？

张余光：目前来看，各类填充剂中，我认为玻尿酸有独特的优势。首先，它是自身组织的一部分，安全性高，且临床试验数据、真实世界研究的数据丰富。第二，有效性，玻尿酸注射后，会得到即时效果；第三，注射结果可预见；第四，结果可逆，如果对结果不满意，可以用玻尿酸酶溶解掉填充材料。

“馒化”等问题，并非透明质酸填充剂本身所致，核心原因在于操作不当、过量注射，或使用了非正规产品。

针对这种情况，现在的修复治疗逻辑也有了进一步提升。过去，医生可能采取单纯的“减法”，即把填充材料抽掉或者融掉。但实际效果显示，单纯取出材料后，患者的面部状态依然不理想。

这里涉及到一个细胞层面的重要机制，叫作“接触性抑制作用”。在正常组织中，细胞与细胞之间是紧密挨着的，这种物理接触会产生抑制信号，防止细胞过度增生。但当抽吸、溶解掉材料后留下了物理空隙，淋巴液就会积聚在这些空腔中。细胞因为失去了相互间的接触抑制，为了填补空隙，就会开始病理性的增生。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抽吸、溶掉填充物后，馒化现象不仅没解决，反而因为组织增生或积液反弹得更严重。

因此，现在治疗“馒化”的逻辑是：先将材料抽掉或融掉，紧接着，通过技术手段将组织复位到一个年轻化的紧致状态。这样做，一是外形上让求美者恢复自然的轮廓，二是生理上通过压实复位闭合间隙，让组织紧密贴合，让细胞重新恢复“接触性抑制”，从而减少后期的病理性增生。

36氪：其他可用于填充的生物材料，注射之后的可逆性如何？

张余光：玻尿酸的处理相对简单，它有溶解酶，且作为亲水性材料，配合抽吸和溶解能有效处理。但胶原刺激剂（PLLA、PCL等）注射后的修复，会更有挑战。因为这种材料是通过刺激自身组织生长来达到填充效果的，一旦注射过量、形成硬块或结节，因为与自身组织高度相容，且不像玻尿酸那样有特定溶解酶，处理起来会相对困难。

36氪：有许多专家提到胶原再生刺激剂（如PLLA等）与透明质酸（玻尿酸）的联合使用，这是接下来的主流趋势吗？

张余光：是否选择联合使用，核心在于求美者对效果的预期。我通常会问患者：你是预期现在，还是预期未来？

如果你追求的是“预期现在”，希望在极短的时间内（比如明天就要参加活动）看到苹果肌饱满、轮廓挺拔，那么玻尿酸是最好选择。因为它确定性强——你打进去多少，即刻就能看到多少效果。同时，它具备可修复性，不满意可以溶解。

如果你追求的是“预期未来”，那么可以选择胶原刺激剂，这类产品需要1-2个月甚至更久来刺激自身胶原蛋白生长。当然，注射后，胶原蛋白的生长量会受个人体质（如是否为疤痕体质、自身代谢水平）影响，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对于既想短期见效，又想长期能紧致自然的求美者，我的经验是进行“分区化治疗”。前面部（表情区）可以尝试玻尿酸，侧面部（支撑区）考虑配合使用胶原刺激剂。因为侧面部主要是追求皮肤的收紧和压实感，胶原刺激剂产生的紧致效果可以得到发挥。

36氪：现在医美市场新概念层出不穷。对消费者，有哪些建议可以帮助规避营销陷阱？

张余光：我常对患者说，医美填充剂和化妆品不一样。化妆品不好用可以扔掉，但填充剂一旦进入组织，有些是极难纠正的。

因此，有两点建议：第一，不要轻易做“小白鼠”。我作为医生，在选择产品时，首先选择使用正规且严格在适应症范围内的产品，要看该产品是否有至少10年以上的临床回顾性研究。只有经过长期、大量临床验证，安全性、稳定性有保障的产品，才能用在求美者的脸上。

第二，选对医生。建议找经过正规医学教育、且不与纯粹销售业绩挂钩的专业医生。如果医生的建议是出于业绩考量，而非医疗需求，那么医疗决策很可能产生偏差。

医美的最终体验取决于三个要素：产品品质、求美者审美、医生技术与审美。产品是基础，有完善临床数据的品牌产品，决定着体验的基准线；而医生水平则决定着上限。因此，持续的医生教育（如艾尔建学苑的培训）格外重要。

另外，消费者美学认知的提升也很关键。只有在尊重解剖基础、追求个性化方案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实现安全与美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