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汪滔,困在千亿大疆王国里
大疆全球总部“天空之城”
大疆 2024 年 收入突破 500亿元,净利润率逼近40%,接近苹果的两倍 。即便按照消费电子领域的平均 市盈率 30倍 来算,大疆 估值 应 为 1800亿元 。实际上因为大疆产品和盈利水平独特性,这个估值可能要更高,不过大疆没上市,没人算得清它到底值多少钱。
大疆总部天空之城大楼于2022年建成启用,“天空之城”有两重寓意,一是象征对天空与飞行的梦想追求,二是呼应宫崎骏动画中理想化、真善美的精神世界。这也被看成是创始人汪滔的技术理想。
可商业世界从来不是童话,其凶猛与残酷远超想象。大疆今年屡受关注,投资3D打印公司,进入扫地机器人赛道,最近影石更是直斥大疆在供应链上的“排他性”。这些都可归结于,大疆对增长的焦虑。
在存量市场中,这是一个巨头面对众多竞争者涌入时如何抉择的故事。
人才持续被挖
汪滔越来越瘦了。
大疆前员工王利最后一次遇见汪滔,是在几个月前。这位身价数百亿的CEO,给他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人越来越瘦了,骨骼突出,王利认为,这是长期只吃素的结果。
汪滔吃素是业内广为人知的事。大疆天空之城办公大楼里的食堂没有肉菜,全是各种各样的素食,员工若想吃肉,会到旁边传音控股五楼的食堂。深圳一级市场投资人刘阳告诉我们,他去传音食堂吃过好几次饭,每次都能看到身上挂着大疆工牌的员工。
偏爱素食的汪滔,在技术追求与商业战争中向来强势。这些年媒体视角下汪滔身上的标签包括,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技术暴君、批判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国内产品出身的人里,除了汪滔还没有谁能获得这种堪比乔布斯的评价。
正是源于这种品格,汪滔一手缔造出大疆这家无人机巨头,同时也惹来争议。
汪滔的强势,尤其表现在今年大疆和友商之间的竞争上。上个月,大疆投资了3D打印公司智能派,这事引发从大疆出走的陶冶发表小作文感慨,陶冶用“剿匪”形容老东家对自己的打击。他引述汪滔十年前说过的话:“不能让竞争对手找到空挡挣到钱,他们有了钱就会争夺人才,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陶冶曾是大疆的核心骨干,在大疆期间他试图建议汪滔做3D打印业务,彼时国内3D打印的市场还很小,他判定汪滔不会进入这个赛道。2020年陶冶从大疆离职,成立了自己的3D打印公司拓竹科技,硬生生把当初的极客玩具做成消费级赛道。去年拓竹科技营收60亿,据投资人刘阳预计,今年至少会翻倍。
大疆素有中国硬件的“黄埔军校”名号,从这里走出的创业者已经创办了至少30家企业,包括3D打印、水下机器人、割草机、储能等多个赛道,其中有10家估值破亿。资本市场对“大疆系”创业者的态度是FOMO(害怕错过)。
目前已经离职的王利告诉我们,像拓竹科技的陶冶和正浩科技的王雷,在大疆不让做他们想做的产品,人家出去自己创业,做的还挺好,估计对他(汪滔)心理层面影响很大。
昔日旧部创业的成功,证明汪滔对新赛道的判断并非都是对的。他们出走创业时会从大疆带走一批人。例如拓竹科技创始人团队共有5名成员,和陶冶一样均来自大疆。前大疆2号员工卢致辉,在大疆创立仅2年后就选择离开创办了科比特,还招募到前大疆1号员工陈金颖出任研发总监。
相比大疆员工出去创业,汪滔更痛恨大疆培养出的人才被挖走。投资人刘阳十多年前就和汪滔接触过,据刘阳向我们透露,2020年前后,深圳云鲸智能融了很多钱,从大疆挖走大批人才,几乎以部门为单位集体挖人。尽管汪滔通过内部涨薪也无法留住他们。
“最后汪滔请云鲸智能创始人张峻彬吃了顿饭,说拉人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不能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给我拉走。”刘阳对我们说。
从大疆挖人最厉害的要数全景相机巨头影石360。影石于五年前宣布进入无人机领域,但前两年做的方案基本作废,真正开始做新一版无人机方案是在2023年。为了发力无人机赛道,影石从大疆挖走了核心成员张博和林德军,张博曾任大疆销售体系核心成员,主导代理商体系改革,林德军为大疆前技术总监。
这也让大疆和影石彻底结下梁子。不仅如此,刘阳告诉我们,影石在过去三四年里面从大疆挖了很多人,无人机业务核心成员基本都是从大疆挖过去的。
王利的感受更明显,“影石研发团队最近两三年等于换了批人,都是从大疆过去的,我们整个部门有一半人过去,隔壁部门的领导都去了影石。”
大疆和影石的风格差异明显,从两位创始人身上也能体现,80后汪滔低调自负,90后刘靖康张扬外放。投资人刘阳有他们两个人的微信,他告诉我们,汪滔已经半年没发过朋友圈,而刘靖康常常在深夜十一点多发朋友圈怼大疆。
刘靖康将大疆视为“魔鬼教练”,他曾说:“大疆要比它外显的和大部分人理解的,要强大的多的多的多的多的多。”可从近来大疆和影石的交火来看,刘靖康大疆的真实情绪应该是,又敬又怕又恨。
大疆为何留不住人才
近些年,大疆留不住人才已是外界公认的事实。大疆早期以极客文化、技术驱动和扁平化管理著称,吸引了一大批有理想、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大疆工程师们曾会互称“天才”,把产品经理叫做“神”,他们只专注于打造出完美的产品。
汪滔也曾在给新员工的寄语中写道:DJI(大疆)是一方净土,只有纯粹的创业和为梦想而生的艺术家。“我刚去大疆那一年,跟我读研究生差不多。”拓竹科技创始人陶冶曾这样说道。
但随着公司规模扩大,组织架构日趋复杂,大疆逐渐暴露出管理问题。王利在大疆某技术岗位干了两年多,他之前有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经验,初到大疆的他感觉到公司管理链条很长,和互联网大厂相比有代际差。他作为大疆偏中层的员工,和汪滔足足隔着五个层级。
由工程师文化构成的价值底色,也让大疆奉技术至上。大疆内部很少有社招的专业管理人员,管理层通常会优先从研发岗提拔上来。王利认为这是老板汪滔的喜好,“因为他是研发出身,他就觉得研发做的好的人,什么都能做好。”
在王利看来,这带来的问题就是,管理者往往只会自己干活,不知道如何把人更高效地组织起来。
高管离职高的另一个原因是,大疆对他们的激励不到位,这也是影石能挖走他们的原因之一。“影石那边工作量相对小,没那么忙,这是很直接的原因,况且收入一样甚至更高。”王利说。
另一方面,大疆的专利数量也在下滑。2019年,大疆专利申请量3318件,到了2024年专利申请量仅剩76件。
部分原因在于大疆对研发奖励的下调。王利向我们透露,过去大疆员工写专利会有很高的奖励,现在奖励低很多,“要给公司带来收益,才会给你奖励,就是更急功近利的感觉。”
这就导致员工做一些研发创新时,考虑到短期内不会有收益,可能就会放弃投入时间和精力。
王利最后总结,在大疆高层和基层压力最大,高层有被裁风险,基层加班越来越多,中层稍微好点,基本可以躺平。
早年大疆人才招聘上有很强的汪滔个人烙印。据投资人刘阳观察,大疆早年有很多非常优秀人才,人才密度非常高,但随着大疆的规模扩大,内部甚至出现派系之争,“汪滔毕业于港科大,在重用人才方面更倾向于港科大毕业的人。”
刘阳举了个例子。2014年,刘阳认识一个成都电子科大的毕业的小伙子,技术很牛,在国内参加各种机器人比赛都拿到过大奖。但他入职到大疆后,在那搬了两年机器,没得到重用,后来看不到希望的他就回老家了。
“这也能理解,公司大了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刘阳说。
汪滔的焦虑
汪滔的焦虑来源于无人机市场已经撞上天花板。2024年,大疆营收已突破500亿元,尽管它依旧掌握着全球消费无人机超过70%的市场份额,但营收增速放缓是不争事实。
这意味着消费级无人机高速增长期已结束,大疆正由增量市场驶入存量市场阶段。
汪滔释放焦虑的方式,首先体现在巩固过去的市场。10月底,被称为“电子茅台”的大疆Pocket 3云台相机突然降价900元,引来此前购买的消费者极大不满。从策略上考虑,降价不仅是应对大疆手持影像设备市场份额下滑,更是为了抵御明年像OPPO手机厂商跨界入局,为此大疆提前降价设置价格门槛,让竞争对手赚无可赚。
防守之外还有进攻。为了开辟新的增长曲线,近两年来,大疆加速布局新赛道,直接和追赶者影石以及大疆前员工创业的拓竹科技等公司竞争。今年,大疆发布全景相机、扫地机器人,全景无人机已经进入发布倒计时,还投资消费级3D打印。
这也表现出大疆最近几年的战略,似乎有陷入竞争导向的趋势,而不再是技术创新导向。
王利告诉我们,他(汪滔)给人的感觉是有点焦虑,因为竞争对手太多,顾不上长远的东西,想立刻搞点短期见效的动作,“其实是没必要的,因为你还是在上升,只是上升的速度慢。”
大疆的全景相机和全景无人机,都是为了和影石直接竞争。据王利透露,大疆的全景无人机10月份已经开始量产,但要囤几十万台的货后才会发布,以应对缺货问题,按照正常节奏,一定是大疆全景无人机先上市。
而影石原定于明年初上市的全景无人机影翎,却在今年12月初率先发布,明显是为了抢占先机,刘靖康的焦虑一点不比汪滔少。“所以影石强行提前上市,就会导致很多技术问题没处理掉。”王利说。影翎上市后收到的一些负面评价,也能佐证这一点。
最近大疆和影石的供应链之争,也让两家的战况升级。由于全景无人机影翎上市后反响不及预期,刘靖康写内部信鼓舞士气,还提到影石影翎多家供应商遭遇“排他”压力。
12月12日,经济观察报报道此事件。报道称,在影像和无人机精密制造的产业链条上,供应商们不得不站队,做了大疆的生意,就不能做影石的。
当晚刘靖康转发这篇报道,并在朋友圈写道:“这个(供应链)只占我们受到的非正当竞争的五种类型之一,正如美国全方位对付中国那样,跟我们的民族学习,斗争到底,死而后已。”
不论对错,这至少是一个罕见的90后新锐硬刚80后巨头的商业案例。
而大疆前员工王利认为,影石抗争供应链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大疆最核心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谁也买不到,他们是自己的供应商,比如最关键的芯片。但大疆为何在次要的供应链上卡别人呢,就是因为竞争升级了,核心技术已经卡住你,现在要在次要方面也卡你。”这很符合汪滔在商业竞争中的风格。
对于扫地机器人大疆也并非今年才开始做,而是已经做了四五年,至少迭代了三次。因为汪滔不满意,直到今年8月,大疆才正式上市首款ROMO扫地机器人。ROMO上市首月销量破万,一度冲到线上零售额份额19.2%,但随后迅速回落至2%左右的低个位数水平。
这显然没达到大疆的预期,距离爆款有显著差距。
在大疆筹备扫地机器人的几年中,市场快速增长的同时,竞争也越来越激烈,集中度越来越高。玩家也从不同领域涌入,科沃斯、石头、云鲸、追觅等创业公司相继获得巨额融资,小米、美的、安克创新等硬件公司也跨界布局,扫地机器人市场已经杀成红海。
这意味着,尽管大疆依然有强大的硬件研发能力,想要在这个新赛道突围也并不容易。
尽管如此,由汪滔掌控的大疆依然是个庞大到难以忽视的帝国。这个二十年前在莲花北村仅能租了一间办公室的小公司,如今在深圳拥有两栋两百米高的天空之城,两万多名员工。
汪滔若想用“激极尽志”的企业核心价值观,让大疆再次起飞,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不仅仅在技术上。
(刘阳、王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白鲸实验室”,作者:吴寻,编辑:刘培,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