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野火即将来临:疼痛无比,却极其健康

经纬创投·2025年12月11日 12:31
AI不会崩溃——它会燃烧。像每个科技周期一样,火焰将清除丛林,重新分配人才,留下基础设施来驱动下一步。问题是:你是什么植物?

当下,对于AI大规模投资的“泡沫”讨论热火朝天,投资者应该如何理性地看待AI科技革命热潮?

但其实,AI领域的狂热从不是转瞬即破的泡沫,而是一场重塑生态的野火。这里面蕴藏着疼痛却暗藏健康生长的力量。野火历来是行业周期的清醒剂,清理冗余、沉淀养分,为新物种腾挪空间,2000年初的互联网泡沫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的浪潮早已印证,每一次燃烧后的修正,都能催生一批核心强者。

如今硅谷资本充盈但赛道拥挤,人才稀缺且同质化竞争凸显,地表增量枯竭,野火的纠偏已然临近。这场火势更集中于核心领域,算力既是燃料也是关键约束,过度建设的产能终将转向实际需求,而能源根基的比拼更决定长远格局。

不同参与者如同生态里的各类植物,或易燃成养分,或耐火更坚韧,或借火获新生。唯有扎根核心能力、筑牢商业闭环、适配真实需求,方能扛过周期考验。野火必然烧尽浮华,而真正的价值与机遇,正藏在灰烬之后的新生之中,见证AI生态的迭代与进化。

AI 不会崩盘,它会燃烧。关键是:你是哪一种“植物”?

01 火季来了

前不久的一场 CEO 私宴上,有人问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我们现在是在 AI 泡沫里吗?

在场一位经历过多轮硅谷周期的老将却换了个比喻。她说,与其说是泡沫,不如把当下看作一场“野火”(wildfire)。这个隐喻立刻击中了所有人。

野火并不只是毁灭,它对生态系统其实是“必要之恶”:清理过于密集的灌木丛;把养分归还土壤;为下一代森林的繁茂生长创造条件。

我越想这个比喻,越发现它能构建一个更深层次的框架:帮我们对 AI 周期中的参与者做一个“生态分类”——谁能活下来,谁会被烧掉,为什么——以及,衡量“耐火力”的具体指标是什么。

上一轮的互联网大潮,烧掉了狂热的“dot-com”幻梦,却留下了 Google、Amazon、eBay 和 PayPal 这些顽强的幸存者。下一轮由社交和移动驱动的周期,在 2008–2009 年再燃一场,把地表烧平,为 Facebook、Airbnb、Uber 和一大批 YC 系列公司腾出了空间。

两场火的路径高度相似:过度增长 → 突然修正 → 文艺复兴。

而现在,AI 又一次让我们站在一片干燥的灌木丛中。

这一次的修正,更像是一场野火,而不是瞬间破裂的泡沫。理解这个区别,决定了你该如何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活下来、并活得好。

02 过度繁茂的森林

当灌木长得太密,阳光就照不到地面。植物之间争夺的是光、水和养分,而不是适应环境。

今天的硅谷,就是这种状态。

资本极度充沛,甚至可以说过于充沛。但人才?这是真正稀缺的资源。几乎每一个看得过去的工程师、设计师或运营,都同时被 3、5、甚至 10 家 AI 初创公司疯抢,大家盯着的还是同样几个赛道:编程 Copilot;小众/特色数据集;客服、法律科技、营销自动化等等。

从上空看,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生态:绿意盎然、生长旺盛、声势浩大。但在地表,土壤已经干裂,根系互相裹挟,真正的增量变得困难。

在这样的森林里,火不再是灾难,而是纠偏机制

03 火的生态学:谁会烧、谁会扛、谁靠火重生

野火不会简单地“毁掉”一个生态系统,它会重塑生态:有的物种遇火即燃;有的能抵抗烈焰;还有的反而依赖火才能繁殖。

创业公司也一样。

易燃的“灌木丛”

这些是生态里的枯草和含松脂的松树:在钱多易拿的季节里看上去很繁荣,一旦气温升高却毫无抵抗力。

典型代表包括:

没有自有数据、没有自有分发的 AI “应用壳子”(API 包装层)。

拥挤赛道里的基础设施克隆品(再来一个 LLM 网关、再来一个向量数据库)。

一味追逐 DAU而不是忠诚用户的消费级应用。

它们靠叙事和溢价估值驱动当温度上升——资本收紧,客户认真算 ROI——它们会在几秒钟内被点燃。

但易燃灌木并非毫无价值:它们吸引资本和人才涌入、制造市场紧迫感。一旦燃尽,又把资源以养分形式释放到土壤里,供更耐活的物种吸收。烧掉 AI 壳子公司的工程师,很可能会成为下一批幸存者公司的核心骨干。

阻燃巨木:耐火的大公司

这些是生态里的多肉、橡树和红杉:它们能储存水分,保护自己的树心。

厚树皮:强大的资产负债表,稳固的客户关系;

深根系:在云、芯片、数据基础设施上的结构性产品市场契合;

含水量高:真实且多元的收入、长期护城河。

对应到现实,就是 Apple、Microsoft、Nvidia、Google、Amazon。

它们会吸收热量,最后变得更强。等烟雾散去,这些巨头会站得更高——树皮被火烤黑,但主干完好无损,周围被烧成灰的,是那些中小型树木。

火后“再生者”

有些植物(如熊果、矮橡、Toyon)地上部分会烧死,但地下根系仍然存在,一场大火之后又“凤凰涅槃”般重新发芽。对应到创业世界,就是那种经历烧毁后的转型(pivot)和重新创立(re-founding)

他们拥有:

深厚的专业积累,

即便产品失败,仍在地下存活的 IP 和数据资产,

愿意“修枝砍干、从头再生”的决心。

火后,他们以更精干、更聪明、更适应新地形的姿态重生。真正深刻的学习就发生在这里:2024 年做错产品、但找对团队的创始人;到 2027 年很可能带着这支经战火验证的团队,做出正确的产品。失败会像养分一样储存在根里,等待下一季,而不是白白浪费。

 “火随者”

还有一类是火种触发的野花:只有当旧森林被烧光,他们的种子才得以萌芽。这是“崩盘之后”才开始起步的创始人。

他们在灰烬中招聘人才,

在更便宜的基础设施上构建产品,

从先前“烧掉的公司”身上汲取经验教训。

LinkedIn(2002)、Stripe(2010)、Slack(2013)都属于这一类“火随者”。

下一代真正AI 原生的伟大公司,极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它们不是用 AI 来“装饰”工作流,而是把智能深度嵌入;真正重要的是推理层(inference layer)——模型在生产环境中运行的那一层;随着算力商品化、Agent 工具极度丰富,战场将从“谁训练的模型最大”转向“谁能以最低成本,在规模化场景中高效交付智能”。

04 火的真正功能:人才与基础设施的再分配

每隔几十年,硅谷就会变成一片过度生长的丛林。前几次泡沫都证明了同一个事实:过度生长最终会扼住自己的喉咙。

互联网泡沫破裂,不只是清理了初创公司,还清除了噪音。2008年的金融危机的下行周期,虽然更多是由次贷危机而非科技本身引发,但逻辑类似:拿了太多钱的竞争者倒下,人才四散,而幸存者则能招到更好的人,跑得更快,筑得更牢。精明的公司甚至借机变得更精瘦,裁掉表现不佳的人,把从基层到高管的岗位都升级给那些从失败竞争对手中“出逃”的饥饿人才。 

这种“人才再分配”可能是每一轮崩盘最强有力的成果之一。谷歌许多最优秀的早期员工(那些设计出历史上最耐用商业模式之一的人)都曾是互联网浪潮创业公司的创始人或者早期员工。 

而且这远不只是 “人才数量” 的转移,更是 “人才气质” 的迁移。具有创业精神、不安分、对文化充满不耐烦的这类人才,直接塑造了谷歌内部的气质。

这种 DNA 造就了谷歌那种实验性、进攻性、永远处在 beta 状态的文化,并在之后 10 到 20 年里向整个生态扩散。那场大火并不只是破坏,它重新配置了智能,也重塑了文化线路。

05 两场“好”火:2000和2008

2000 的首次大火

2000 年那场野火几乎是一次彻底的焚毁。过度建设的基础设施、泛滥的资本和投机狂热一起,把几乎所有“无利润的增长故事”都烧成了灰。但留下来的,是根系:数据中心、光纤网络,以及那些学会“长得慢、扎得深”的幸存公司。

亚马逊看起来几乎已经死透,股价跌去 95%,却最终成为数字商业的脊梁。eBay 率先稳定下来,成为第一个盈利的平台型市场。微软和甲骨文把自己的软件垄断转化为持久的企业级现金流。思科在产能严重过剩的灼烧下,缓慢重建,随着网络逐渐成为全球商业的“水电管道”,重新长成支柱。 

如果把苹果、谷歌和 Salesforce 加进来,这个故事就不仅是“幸存”,也是“接班”和“换代”。苹果不仅是活过了那场大火,更是彻底改写了之后一切的气候。谷歌则在别人被烧毁的地方发芽,燃料来自那些在烈火中倒下的创业公司工程师和创始人。Salesforce 则利用企业预算被烧得精光的时刻,出售云端弹性,定义了 SaaS 模式。

那些建立互联网的“灰烬”

上世纪 90 年代末,电信公司通过股权融资大约筹集了 2 万亿美元,又通过债务筹集了 6000 亿美元,来喂养这场所谓“新经济”。代表这场狂潮的股票也走出了一条经典泡沫曲线。英特尔、思科、微软和甲骨文四家公司在 1995 年总市值约 830 亿美元,到 2000 年膨胀到近 2 万亿美元。高通一年内涨了 2700%。 

这些钱铺出了超过 8000 万英里的光纤,占当时美国历史上已铺设数字线路的四分之三以上。随后是大崩盘。 

到 2005 年,近 85% 的光纤处于闲置状态,埋在地下的“暗光纤”无人使用。这是因过度自信而生的严重过剩。但光纤还在,服务器还在,人也还在。这些“多出来”的东西,转眼就成了现代生活的骨架。在崩盘后的四年之内,带宽价格下降了 90%,这一大把廉价连接,直接推动了之后的一切:YouTube、Facebook、智能手机、流媒体、云计算。 这就是“生产型泡沫”的悖论:它在资产负债表上毁灭价值,却在现实世界中建设基础设施。当火焰退去,管道、代码和人才还在——准备好以原来一小部分的成本,被下一代人充分利用。

2008 年另一场大火

大衰退引发的是另一种野火。互联网泡沫的火焰烧的是投机性基础设施,200年的火则烧穿了商业模式和幻觉。风险投资冻结,广告预算蒸发,信贷环境骤紧。然而幸存者不仅撑过了高温,还把“热量”转化成了养分。 

苹果在逆境中走向主导,把 iPhone 从一个新奇玩意变成社会基础设施。亚马逊在熬过了互联网泡沫的炼狱之后,悄然成为互联网的氧气供应商:AWS。Netflix 为流媒体时代重塑自我,它的增长字面意义上跑在上一轮泡沫铺下的光纤之上。Salesforce 证明了即便资本开支被冻结,云软件依然可以茁壮成长。谷歌发现,可度量的效果广告在衰退中仍然可以扩张。而那时还只是幼苗的 Facebook,很快就在灰烬中扎根,依靠廉价智能手机和过剩带宽滋养。 

2008 年的火,筛选出的,是能把硬件、软件和服务整合成自我维持生态系统的公司,而不仅仅是“烧掉一片,腾出空间”。结果不是简单的恢复,而是进化。

06 这一轮的“树冠问题”

但这一轮周期,点燃的是另一种燃料——“树冠火”。 

过去,火焰主要烧的是灌木丛:规模小、估值虚高的创业公司。如今,热量集中在最高大的树上:Nvidia、OpenAI、微软,以及少数几家相互之间花费惊人金额的超级云厂商。 

在这个市场里,“算力”既是氧气又是助燃剂。每 1 美元的 AI 需求,变成 Nvidia 的 1 美元收入,又反过来推动更多模型训练投资,而这又需要更多 GPU,如此形成一个互相放大的收益回路。 

这种格局更接近“工业泡沫”,而非传统意义上的“投机泡沫”。资本不是撒在上千家 doc-com 上,而是集中在少数几条巨大的双边关系上,复杂的交叉投资让“真实部署”和“资本循环”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 

当野火到来——无论是 AI 需求回归正常,还是资本成本上升——风险的形态就变化了。我们面临的,不再是几十家创业公司破产,而是算力利用率的阶段性崩塌。Nvidia 的股价未必会烧成灰烬,但哪怕 GPU 订单的温和收缩,都可能暴露整个生态对少数几个大买家的高度依赖。 

这就是“树冠问题”的本质:当最高的树长得太近,它们的树冠会纠缠在一起,一旦其中一棵被点燃,火势就会沿着树冠横向蔓延,而不再只是从地面往上烧。 

作为事实标准数据库的甲骨文,股价从 2000 年的 46 美元跌到 7 美元,之后又爬到 ChatGPT 发布前后的 79 美元,并一路涨到今天的 277 美元。第二轮互联网的那场火中,作为效果广告“供给商”的谷歌,从 17 美元跌到 6 美元,后来一路涨到 ChatGPT 发布时的 99 美元,再到今天的 257 美元。 在这一轮周期里,相似角色可能会是 Nvidia——不是因为它缺乏基本面,而是因为它的客户都在从同一池“投机热量”里取火,这一池水又被复杂的交叉投资烧得沸腾,以至于外界不得不质疑:这些资本到底是在真正部署,还是只是在循环自我实现的故事。

07 下一步:算力大过剩

相比以往,这次 AI 野火的一个积极之处在于:我们今天过度建设的基础设施,不再只是躺在地里的光纤,而是算力——目前限制 AI 创新的根本资源。

如今的 AI 市场是残酷的供给约束型市场。初创公司拿不到足够的 GPU 配额,云巨头在对最优质客户“配给”算力,研究机构为了训练模型排队数月。瓶颈不在于想法和人才,而在于机器本身。 

正是这种稀缺,引爆了当下的狂热。公司签下跨越数年的数十亿美元合同,以溢价锁定算力,自己建数据中心,像囤弹药一样囤芯片。恐惧的核心不是“错过 AI 浪潮”,而是“根本没有资格下水”,因为你根本拿不到算力。 

那么,火烧过之后会怎样? 

类似 2000 年后带宽的那一幕,很可能会在大约 2026 年,在算力身上重演。数十亿美元正涌入 GPU 集群、数据中心和电力基础设施。大量新建产能带着高度投机色彩,前提是 AI 需求会永远指数级增长。 

推动建设加速的另一股力量,是一场高风险的“胆小鬼游戏”:没有人输得起。当微软宣布要投入 1000 亿美元建数据中心时,谷歌就必须以相似规模回应。当 OpenAI 承诺要吃进相当于 10 吉瓦规模的 Nvidia 芯片,竞争者也会觉得必须跟上甚至超出这个承诺。恐惧的焦点在于:如果需求真的到来,而你没有锁定产能,你可能会被整个市场永久排除在外,而不仅仅是“需求没来怎么办”。 

这就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反馈回路:每一次巨额支出公告都会迫使竞争对手加大支出,从而抬高“赌注”的感知,再反过来为更大的承诺提供合理性。没有一个高管愿意成为那个“在时代技术上投得太少”的人。投少了,一旦判断错了就是灭顶之灾;投多了,一旦错了不过是未来某个季度的减值损失,而不是今天的战略失败。 

正是这种结构,孕育了所谓“生产型泡沫”。单个公司的理性决策(匹配对手投资),汇聚在一起却导向集体的不理性结果(巨量产能过剩)。但正是这种过剩,给下一片森林埋下了种子。被过度建设的,不仅是“躺在地下的光纤”,而是算力(compute)本身——当前 AI 创新最核心的约束资源。

08 两种算力,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

不过,在有关泡沫的讨论中,有一个关键的区别常常被忽略:算力并不是同质的。整个市场实际上可以分为两块底层逻辑截然不同的算力池。 

第一块是“训练算力”,也就是用于训练新模型的超大规模集群。这正是那场“胆小鬼游戏”最激烈的地方。没有哪家实验室有一个真正“原则性”的标准来决定自己该花多少钱;大家都只是在根据对手的投入情报做出反应。如果对手花的钱是你的两倍,他们也许就能把未来提前一年拉到现在。所以这场军备竞赛更多是由竞争恐惧而不是实际需求驱动,而 Nvidia 则居中扮演那个愉快的“军火商”。 

第二块是“推理算力”,即在真实环境中运行模型、服务用户所需要的算力。在这里,供需逻辑完全不同。 

社会对“智能”的实际需求几乎是无限的。每多出来一点智力,被用来分析数据、自动化决策、提升生产率,都会被立刻消化。约束采用率的,不是需求,而是供给。企业现在不会问“我们要不要 AI?”,而是在问“我们能要多少?能多快得到?” 

随着 GPU 商品化、算力变得充沛,推理能力会成为下一个关键市场,尤其是在“智能体工具”需求不断膨胀的背景下。大模型推理正在变成一场规模巨大的竞赛。谁能以最低的单 token 成本、单决策成本输出最大量的智能,谁就能截取不成比例的大块价值。在今天这个阶段,“谁训练的模型最大”不再那么重要,“谁能在行星级规模上高效运行模型”才更重要。 

这与互联网泡沫有本质不同。那个时代的主要燃料是广告支出。公司烧钱在超级碗上打广告,希望未来有一天能够变现这些用户——那是用“投机需求”去追逐“投机价值”。 AI 推理的需求则直接指向实际利润的改善。企业部署智能,是为了降低获客成本、减少运营费用、提升员工生产率。这种回报可度量,且往往是即时的,而不是纸上谈兵。 

这意味着,AI 泡沫的“软着陆”可能比前几次要温和。没错,现在的市盈率看起来很夸张。但不同于纯投机,这一轮确实在建设真实的生产能力。如果在调整之后,算力价格大幅下降,而推理需求依然强劲(所有迹象都表明会这样),公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让模型跑得更久,采用更算力密集的方法,或者把智能部署到那些以现价看“勉强不划算”但在未来价格下就“完全合理”的场景。 

换句话说:即便我们在训练端严重过度建设(这看起来几乎是必然的),推理端仍然有足够多“潜在需求”来吸收这些多余的算力。这些算力可以从“胆小鬼游戏”的战场,被重新分配到大规模、生产性的智能应用,而不是像暗光纤那样长期躺着不动。

09 折旧问题

就像互联网泡沫破裂四年后,带宽成本暴跌 90%,使 YouTube 和 Netflix 变成可能,同样地,在 AI 调整之后,算力成本也很可能出现断崖式下跌。今天被云巨头严加配给的 GPU 集群,将来可能会变成任何人刷张信用卡就能用的“公用设施”。 

但这个类比在一个关键点上失效了。 

光纤的经济寿命极长:一旦铺进地里,就可以几十年持续提供价值。互联网泡沫时期的那些光纤,25 年后的今天仍然在传输数据。那是一种“只付一次钱、价值却能复利数十年”的礼物。 

GPU 集群不是光纤。 

一个用于训练的大规模集群,经济上可竞争的寿命也许只有两三年。芯片并不是物理上坏掉,而是被新架构淘汰——后者拥有更高的每瓦性能、更好的内存带宽、更高效的互联。在经济学意义上,训练算力更像一种需要快速回本的运营开支,而不是长期耐用资产。 

这使得“火烧之后”的格局完全不同。 

泡沫破裂、训练算力变得充裕之后,成本的确会下降。但“后来者”接手的,不再是像当年公司接手光纤那样的“最先进基础设施”,而是“上一代”的硬件——可以用,但不再是尖刀。如果你想获得最新最快的算力来训练具有竞争力的模型,仍然需要向那些持续更新集群的玩家支付溢价。 

这造就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护城河。幸存者的优势,不只是“手里有很多算力”,而是他们已经把当前这一代硬件的成本摊销得差不多了,而后来者想要追赶时手上只有旧硬件可用。真正的壁垒在于:你能否持续拥有“对的那一代算力”,并且不断刷新,而不是简单地“有或没有算力”。 

推理算力的经济逻辑又不一样。一旦模型训练完成,它在旧硬件上也可以高效跑很多年。但在训练这一侧,我们不会像带宽那样看到同程度的民主化。火的确会清掉灌木,但最高的树仍然能截取大部分阳光。

10 更深层的根系:算力之下,是能源之战

如果我们只盯着算力,可能是在盯错那片着火的森林。 

有人认为,在国家乃至全球尺度上,赢得这场 AI 竞赛的关键,并不是谁拿到了最多 GPU 或谁有最好的模型,而是谁先解决“能源问题”。 

归根到底,算力只是“被高度浓缩的电力”。一个现代 AI 数据中心的用电量,可以相当于一座小城市。真正稀缺的是千瓦时,而不是硅片。你可以通过扩大产能制造更多芯片,但你无法凭空制造更多电力,除非去建设极其基础的能源设施:电厂、输电线路、电网容量——这些东西以年甚至十年为单位建设。 

这时,“野火”这个比喻尤其有启发。我们盯着算力这片森林如何焚烧、如何再生,但在这场戏下面有个更深的问题:我们有没有在同时建设足够多的“能源基础设施”,来为下一片森林提供能量? 

互联网泡沫留下的是“暗光纤”,需求一旦回来,拉线接通、立刻能用。但没有电力的数据中心,就只是昂贵的房地产。真正的基础设施缺口,很可能在“发电和输电”上,而不在“算力”上。 

如果这一轮泡沫最终推动了对电力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入——核电站、可再生能源基地、电网现代化、先进储能——那对未来 50 年来说,将是一份真正“耐久”的礼物。能源基础设施不像 GPU 五年就过时,而是随着时间价值不断累积。 

真正能在火后称王的公司,很可能是那些今天就开始锁定明日能源产能的,而不是只是囤积算力的玩家——到了明天,当所有 AI 相关基础设施都变得充盈,唯独“电力”依然稀缺时,真正的护城河会显形。 

算一笔账:一个大型 AI 训练集群,持续功率需求就可以超过 100 兆瓦,相当于一座小城市。美国当前总发电能力大约是 1200 吉瓦。如果 AI 相关算力按预测速度增长,十年内就可能吃掉全国 5–10% 的发电总量。 这里的问题,是极其根本的能源基础设施问题。 而与光纤或 GPU 不同,电力基础设施无法快速部署。核电站需要 10–15 年建设期,大型输电线路往往要在漫长的审批和博弈中耗费十数年。即便是大型光伏电站,从规划到并网也要 3–5 年。 

这意味着,真正决定 AI 上限的约束,也许已经被今天正在做出(或没有做出)的电力决策锁死了。 

那些如今花费数千亿美元购买 GPU 的公司,最终发现自己真正的瓶颈,可能是“能给这堆芯片供电的千瓦数”,而不是芯片本身。而那些今天大力建设电力基础设施的地区,将在未来承载 AI 负载方面获得几乎无法超越的地理优势。 

那些真正为“稀缺时代”做准备的公司,并不仅仅是在囤算力,而是在把根系扎得足够深:签下跨几十年的能源合同,维持 120% 以上的净留存率,在扩张中不断提升利润率,并搭建可在训练与推理之间灵活切换的基础设施。 

不动声色间,我们已经进入一个以“瓦特数”和“稀土资源”作为新型核武器的冷战时代。

11 如何判断谁“耐火”?这一轮的生存指标

现在有一个迫切的问题是:在这一轮周期里,我们该如何评估“耐火性”?不同类别的公司经受的是不同的“火考”。理解这些考验,才能分辨什么是真正有韧性的生态力量,什么只是“暂时长得高”。 

基础模型实验室面临的根本问题是:

收入能不能跑在算力成本前面?训练成本是指数级增长的(大致是 10 倍算力换来 3 倍性能),而收入则跟随客户采用速度增长。如果一家实验室花 1 亿美元买算力只能挣 5000 万,再花 3 亿只涨到 1.2 亿,这条轨迹就是致命的——他们在“原地狂奔”。耐火的实验室会呈现出:收入增长速度快于算力投入,证明每一次能力提升都能解锁更大规模的客户价值。 

企业级 AI 平台则必须证明,自己的 AI 不是一个贴在原有产品上的营销标签。如果一家公司总毛留存率有 95%,但 AI 功能的真实使用率只有 12%,那么客户留下来的原因,是传统的平台能力(数据仓库、CRM 等),而不是 AI 增强功能。当资本环境收紧,这类公司会被市场猛烈重估——因为市场意识到它们本质上只是“基础设施公司”,只是贴了个 AI 的标签。真正的 AI 平台,会呈现出“因为 AI 使用率高,所以留存率高”,而不是“尽管 AI 使用率低,客户还是留下来”。 

应用层公司则陷入另一种独特陷阱:建立在自己无法控制的模型(如 OpenAI、Anthropic)之上,就会面临利润被挤压、功能同质和被上游“吃掉”的风险。唯一的逃生路径是深度嵌入客户工作流。那些净收入留存率高于 120%,获客回本周期短于 12 个月的公司,通常已经完成了“工作流级整合”:客户会自然扩大使用,获客成本也能快速收回。那些 NRR 低于 100%,回本期超过 18 个月的,则更多是“好用但可有可无”的功能,一旦预算紧张就会被砍掉,只能依赖持续不断的外部资本输血维持增长。 

推理 API 提供商在 GPU 过剩时代会面临商品化压力。“每 GPU 小时收入”是观察其定价能力的关键指标。一家每小时能从一块 GPU 上挣 50 美元的公司,相比另一家只能挣 5 美元的,有 10 倍的利润空间,可以用来做技术优化、产品差异化或者渠道护城河。推理成本的“价格弹性”也揭示了市场结构:如果价格降低 50% 会带来 500% 的需求增长,这就是典型的“商品地狱”;如果价格弹性很低,说明客户重视的是超出“原始算力”的其他价值。 

能源和基础设施公司,则最终掌控着 AI 的根本约束。数据中心的经济性由“利用率”和“电价”共同决定。在每千瓦时电价 3 美分、利用率 85% 的情况下,有效电价约为 3.5 美分;在 8 美分、利用率 50% 的情况下,有效电价接近 16 美分——劣势高达 4.5 倍。当 AI 需求在泡沫破裂后出现下滑时,高电价设施无法通过降价来填满产能。而那些拥有结构性能源优势(如水电或长期核电合同)的运营商,则可以在仍保持正利润率的前提下大幅降价,通过承接其他“受伤设施”的客户来填满自己的机房。 

贯穿这些指标的元模式是:它们都在从不同角度追问同一件事——当外部资本消失,你的商业模式还能自我维持吗?耐火的公司实现了一种“热力学上的可持续”:每一单位投入(资本、算力、电力)都能产出超过一单位的回报(收入、价值、效率),于是它们能在稀缺环境中照样成长。而那些易燃的“灌木丛”,消耗的总是多于创造的,只是靠充裕资本补贴撑着,一旦补贴消失,它们就会被点燃。 

在这样的比较中,我们就能看清:谁是在真正构筑生态耐久力,谁只是靠暂时的“长高”显得气势汹汹。

12 红杉树的启示

要知道巨杉这种树,如果没有火,是无法繁衍的。它的球果只有在高温下才能打开。火焰清理掉林下的杂物,让种子有机会接触到富含矿物质的土壤。树冠被烧开,阳光才得以下到林地。如果没有烧毁,就不会有新生。

在巨杉与火的关系里,还有一个更深的事实:不是所有的火都对巨杉有利。 

数千年来,巨杉适应的是每 10–20 年一次的低强度地表火。这类火温度足以焚掉灌木、打开球果,但不至于伤到成熟大树。巨杉厚达两英尺的树皮,就是为抵御这种周期性火焰而进化出来的。

然而,过去一百年里,人类一直在“扑灭一切火焰”。没有了定期的小烧,林下可燃物不断积聚,灌木和小树长高变粗。当火最终无法避免地发生时,火势比巨杉历史上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更炽烈、更高耸。

2020 年的 Castle Fire 一场火,就烧死了估计占全球 10–14% 的成年巨杉。这些树曾在 2000 年间挺过几十场火,最终却在一个下午倒下。差别在于:火的强度。被累积燃料喂养的树冠火,连巨杉传奇般的耐火性都压倒了。 

对硅谷而言,教训很清楚:规律性的燃烧——周期性修正、正常的破产、持续不断的创意破坏——是健康的。它们清空灌木,释放资源,让新生长成为可能。但如果我们长期压制一切燃烧,对所有被高估的公司进行救助,对每一种失败的商业模式都悉心托底,我们并不是“避免了火灾”,而是在为一场灾难性的火灾储备燃料。

这也在提醒我们,时间尺度极其重要。它们需要数百年才能长成参天巨木。即便是已经成熟的巨杉,在熬过一场火以后,也需要几十年才能重新修复树冠。我们今天很难判断:哪些看起来已经很高的树还会继续长,哪些其实已经达到高度极限。真正的巨人,是那些花了几代时间去把根扎得足够深,能汲取到别人够不到的水源,同时让树皮厚到足以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高温。 

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一切火”,而是保持火的节奏。小而频繁的燃烧,可以避免毁灭性的山火。最糟糕的政策不是火本身,而是那种不断延后一切火灾,直到燃料负荷高到只剩下大爆炸这一种结局的做法。

13 两道核心问题

如果这一轮确实是泡沫,那它也是一种“生产型泡沫”——更像一次可控的计划烧而不是彻底崩塌。

但“可控”并不意味着“舒服”。易燃的灌木终究会被点燃,资本会蒸发,估值会塌陷,岗位会消失。这不是系统的失败,而恰恰是系统应有的运作方式。 

每一个创始人和投资人真正要回答的考题,是你能否在“稀缺期”中活下去,而不是你能否在“丰裕期”里长得足够快。 

烟尘散尽之后,我们会看见谁是多汁的多肉植物,谁是干燥的引火柴,谁长出了保护性的树皮,谁本身就是树脂。

野火一定会来,那本身不是问题。

问题是:你是哪一种植物?

更重要的是:你是否正在构筑足够深的根系,不只是为了活过这一季,而是为了在接下来十年的稀缺中仍然能够持续生长?

因为真正的机会,都在火后——在那些还能继续长的树木身上,也在那些从灰烬中冒头的全新品种身上。 

我并不把野火浪漫化为“自然母亲维持平衡的智慧之举”。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生态系统都依赖野火。许多生态系统是与火共同进化的,火在其中是自然且有时必需的过程;也有不少生态系统并未适应火,一场野火对它们只有伤害,没有任何“自然适应机制”。这个类比只是想表达:在硅谷的生态中,野火是一种自然且必要的存在。

值得进行道德判断的部分,是大火之后——所有营养、人才、注意力和荣耀最终流向哪里。这才是这一轮周期对人类的真正“试金石”。

资源会不会继续流向那类公司:它们只想攫取更多“注意力份额”,通过推送浅易而刺激的内容,让你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驱动下无意识地刷屏?这一轮技术的最高目标,会不会只是让你不停买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把时间花在那些只能暂时缓和 FOMO 的活动上?AI 会不会只是加速一套资本主义“终极关切追逐—存在性失落”的循环,加深“拥有者”和“未拥有者”之间的鸿沟?

哈佛的罗伯特·帕特南的研究显示,“技术民主化”并不会自动拉平赛道。他写道:“与贫穷同龄人相比,出身上层阶级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父母)更有可能将互联网用于求职、教育、政治与社会参与、健康信息以及新闻获取,而较少用于娱乐与消遣。富裕美国人使用互联网的方式是推动向上流动的,而更贫穷、受教育程度更低的美国人,则往往只以无助于向上流动的方式使用互联网。”这种鲜明的对比强调了一件事: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引导 AI 去“解放”而不是“束缚”人的能动性。

更乐观一点地说,我希望帕卡德定律的“手铐”会在这轮火后有所松动,让当下的创业公司以及未来的野花,有机会追求真正值得的使命。在《从优秀到卓越》中,吉姆·柯林斯引用惠普联合创始人戴维·帕卡德的看法,提出“帕卡德定律”:一个组织的增长速度,受限于其获取“足够多合适的人”的能力。 在火烧过后,我希望如下这些公司,能够因人才获取变得更容易,而获得更充足的成长氧气与阳光。

Montai Therapeutics 正在用 AI 开创治疗和预防慢性疾病的新药物。他们采用一种“多重智能”的发现方式——让人类、AI 与自然共同参与,创造此前无法解决疾病的全新分子。 

Eudia 在构建一个“增强智能”平台,从法律行业切入,让人类效率提升几个数量级——不是取代律师,而是增强他们。增强法律服务可以同时提供精度与速度,并且首次将“成本”与“质量”的对立打破。它正在推动用“基于结果的定价”取代“计时收费”。对于任何一个法律服务消费者来说,这几乎是无需多想的好主意。

Listen Labs 则是一个由 AI 驱动的用户研究平台,帮助团队在数小时内,而不是数月内,从客户访谈中提炼洞察,从而放大“客户之声”。在过去,公司从实践角度来看,只能和很小一部分客户对话;而现在,他们可以即时“倾听”一整张覆盖各个年龄、地域和心理画像的“全样本面板”。讽刺的是:当受访者面对 AI,而不是真人时,反而更可能提供坦率且有价值的反馈,因为他们不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担心对方在“评价自己”。

Netic 则是在帮助那些“基础服务行业”实现自动化增长。AI 浪潮已席卷软件与创意行业,但家庭服务、汽车服务和消费者医疗等领域却大多被落下。这些行业构成了经济的骨干,却依旧依赖落后的工具、疲于应对的呼叫中心和彼此割裂的系统。他们的操作流程复杂,严重依赖人工,接触不到支撑数字原生企业的前沿技术。在一个“创业公司大多只为创业公司造工具”的世界里,Netic 选择服务那些真正支撑美国运转的“实体行业”。

很明显,AI 会抬高“拥有者”的天花板;如果它无法同时抬高“未拥有者”的地板,那么社会必然——也许理应——出现“举着干草叉”的人群。

我一直尽力以一种“机会视角上的丰裕心态”和“自然资源视角上的稀缺心态”来教育我的孩子。而整个社会却似乎正好相反。我时常在想,我们有机会逃离这样的宿命吗?

这场即将到来的野火,几乎可以肯定会对“硅谷生态”本身有好处,但它对“整个人类”而言,又会是好事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经纬创投”(ID:matrixpartnerschina),作者:经纬创投主页君,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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