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不只是贾樟柯痛城

终于来到了电影里的，2025年。

年末传来贾樟柯《山河故人》重映定档12月12日的消息。

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啊，十年前贾科长预设的未来，怎么眨眼都要结束了。

我们没有用上透明的iphone，也不知道张到乐是否回去了汾阳老家，拿着钥匙打开家门，再吃上一口母亲包的，热腾腾的饺子。平行时空里的沈涛，在那个2025年下雪的冬天，文峰塔下独自起舞。

故人已去，山河犹在，8个字的份量，比一座城还痛。

不管是十年前看，还是十年后大荧幕再见，我们对山河和故人的理解，也多了一层情感共鸣。黄河第九湾，冰封的江河将融，冬天会过去，春天会来，时间成了解冻冰河的钥匙。

当年就很喜欢电影里钥匙的反复出现。

伤心绝望的梁子将钥匙扔上房梁，远走他乡；回上海的火车上，沈涛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儿子；

10年后儿子张到乐摸着脖子上的钥匙，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那个他再也不曾回去的老家。

贾科长用温柔又残忍的画面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有一把打开过去的钥匙，时间往往不留情面地换掉所有的锁。

可如果这把钥匙是跨越一个世纪，从1999年到2025年的《山河故人》，那么它能打开的，不只是贾科长的山河宇宙，

一定还有汾阳，这座山西小城。

电影和现实重叠的汾阳。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这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些有意思的说法。

有人说，汾阳就是一座缓慢变化着的贾樟柯痛城。

从《小武》《站台》到《山河故人》，不过多少年过去，影迷们依旧是循着科长的电影轨迹，寻一座城。

于文峰塔下、四牌楼东“为人民服务”的大门前，于西关社区、指挥街的教堂前……时间留给这座山西小城的痕迹，的确是缓慢变化的。

它是电影显影液的底片，亦是一个时代阵痛下的时光叙事片。

汾阳老街道。图by 小红书博主毛喜蛋

还有人说，不少汾阳当地人不喜欢贾樟柯的电影，因为“土”。这个说法没什么来由，但还是让人不禁好奇，这个被定义的“土”到底和现实的汾阳会有着怎样的错位。

所以，赶着电影重映之前。

我们今天，不再聊过多电影本身，而是借着贾樟柯的时代滤镜，来看看汾阳到底是一座怎样的城。

电影朝圣地

贾樟柯痛城，到底有多痛

在我们写过的几千个城市故事里，还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够和电影里的人物命运，有着如此强烈的共鸣。

哪怕10年了，影迷们依旧热衷于到文峰塔下，和沈涛的背影重叠，走小武走过的老市场，复刻《站台》里的自行车海报。

电影和现实重叠的汾阳。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没有景是凭空造的，他们好像真的在这生活过，在那个叫电影的时空里，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亦随之起起落落，沉沉浮浮。

汾阳，叫贾樟柯痛城，真的太有说服力了。

2014年，巴西著名导演沃尔特·塞勒斯到汾阳，给贾樟柯拍纪录片《汾阳小子贾樟柯》，这可以说是由本人带路，最早期的汾阳电影打卡指南。

街道、古塔、老市场，人去不再，山河依旧。

纪录片中，贾科长走在前，他形容自己家以前是“监狱”。汾阳民居的墙修的厚，坚实而踏实，由此造就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汾阳，躲在汾阳山里的，我的边城。那里的日日夜夜，无数难忘的人和事儿，让我落笔下去变成了电影。

这电影又是我的国，里面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故事和人，一直在变。

看到这句，更能理解，为什么到汾阳，就走进了一部部电影里。

他说：“我电影中出现的场景都不是人造的场景，都是自然存在的日常场景，并不是臆造出来的，我的故事叙事都是在真实的空间里面展开。”

所以啊，文峰塔犹在，故人散了一波又一波。

电影和现实重叠的汾阳。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这座当地人口中“看不见便哭得恓惶煞”的老塔，清顺治年间落成，本是为祈愿文风昌盛而建，是遍布华夏州县的风水，凝结着科举制度余韵与儒释道文化合力。

塔高高而立，是四面八方的目光坐标，汾阳的绝对地标。

八角十三层砖塔高达84.93米，比西安大雁塔还高出近20米，堪称“中国现存最高古砖塔”，2006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由下至上塔身逐层收分，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塔内原设木梯，可登顶俯瞰汾河如带，如今虽不对外开放，但站在塔下仰望，仍能感受到“文笔插天”的气势。

1999年的摩托车穿行而过，2025年雪落发白塔下起舞，赋予了这座塔在期许文脉延续之外的意义。

这第一痛，是我们投射在沈涛身上的。从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到中年的种种失去，再到老年的孑然一身。

在这跨越四分之一的人生长卷里，共叹人生无常，叹人生历经沧桑，叹悲欢离合和故土坚守。

但，只要塔还在，故土的山河，就在。背景音乐叶倩文的《珍重》再次响起。

5 分钟，成就了影迷心中 "中国电影史上最美的告别"。

回到1999年的冬天，故事开始的时候。

小城的巷子里，冬季一片灰冷，足以让人一眼锁定，任何一抹突然闯入的红。沈涛骑着电动车穿行于挂满红灯笼的指挥街，背景是一座中西合璧的教堂。这座建于1910 年（宣统二年）的基督教堂，是汾阳老城区的标志性建筑。教堂的钟楼高耸，尖顶直指苍穹，与周围的中式民居形成奇妙融合。当地人这样形容这座建筑的独特美感——"身穿西装，头戴道冠"。

汾阳老街。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换一条街，如同切换电影频道。从指挥街到四牌楼东，从《山河故人》到《站台》。崔明亮背坐在自行车后座，渐行渐远，这个经典画面，后来成为电影《站台》的海报。

 汾阳老街。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如今，门头"为人民服务" 四个大字依然醒目。但远处已矗立起现代建筑，与电影中那个封闭的小城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对面小巷，仿佛能听见《站台》中那首"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在耳边回响。

时间，再往前一点。1997 年冬，贾樟柯回到汾阳过年，听说县城即将拆迁。他决定在“汾阳”消失前，用镜头留住它。

27岁的汾阳小子，揣着10万元，用20天写剧本，在推土机到来前，完成了他成名的处女作——《小武》。

汾阳西关社区。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摄像机拍下了西关社区，拍了老街，拍下了旧楼梯。小武与歌女在这里闲逛着，有了比身高的经典一幕，还有小武被警察铐在电线杆，人群漠然走过的悲凉。

到今天，这座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市场，仍保留着 90 年代风貌。

褪色的招牌、老旧的店铺，仿佛时间凝固。"马三菜行"、"六六服饰" 等店面依然营业，只是二楼的歌舞厅早已消失，卷闸门紧闭，生着锈。

电影中小武攀爬的那座露天楼梯，虽标有 "请勿攀登"，但站在下面，仍能感受到那种压抑又无奈的氛围。

如此走过一遍汾阳，当一幕幕与电影时空重叠，主角换成了你我，穿越过不同的人海。才更能明白贾樟柯在纪录片里，那句“生命的珍贵，在人海里面”的份量。

汾阳，贾樟柯痛城，从来不局限于电影本身。而是，它一遍遍地提醒着我们，现实的残酷，在于从来没有天长地久的美好，“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这一生，我们都在遇见和告别中，不断前行。好在，山河与故人，曾拥有过。那么就不管再过多少个十年，始终都会成为回望时，那一把打开温暖精神原乡的钥匙。

贾樟柯之外

山西小城，到底什么来头

借着电影重映的契机，我们不妨跳出笼罩在汾阳上头的电影滤镜。

换个视角，来认识这座山西小城。汾河绕过城东南，晨雾中，文峰塔的剪影刺破天际。

当地老人说，这是“汾河捧在手心的宝”。因地处汾河之阳（北岸）而得名的汾阳，2600余年的光阴都浸在这条河的水汽里，化作城砖的纹路、古观的香火，还有老街上飘不散的酒香。

汾阳街道。图by 小红书博主咖啡不够农

古城托古建，穿越历史长河而来的汾酒与黑金，让汾阳成了一方侠气之地。在山西这个遍地是古建的大省，汾阳的古建，可不要小看。从全国最高的古砖塔到金代的悬塑珍品，它都有。

当年，林徽因、梁思成以汾阳峪道河为根据地，向邻近诸县进发。他们在汾阳考察了大相村崇胜寺、小相村灵岩寺和杏花村国宁寺等等。有了这张由梁思成拍摄的，与佛对望图。

清康熙《汾阳县志》载：护国灵岩寺始建于南北朝时期，隋唐间最为鼎盛，规模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与李世民发愿重振此寺有关。

其真正崛起是在明代，堪称古汾州著名的“梵宇琳宫”。层高十三阶，名曰“药师七佛宝塔”，又被林徽因和梁思成称作可以作晋冀两省一种晚明砖塔代表。

只是如今，铁佛不再，据说是抗日时期被人们拉去炼化作铁水，造成了扔向敌人的手榴弹。

汾阳如今留下的古建，极具有代表性的，还有太符观与圣母庙。

提到太符观，影迷们应该不陌生。《天注定》里面的村长一出门，就被姜武一枪崩了。

汾阳杏花村镇太符观。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电影很沉，道观内的世界，很精彩。这座建于金承安五年（1200年）的道观，名字取自宋徽宗给玉皇大帝的尊号，堪称“神仙界的营业执照”。

观内最珍贵的，是五岳殿中的“五岳出巡图”悬塑。人物衣袂飘飘，神态各异，连胡须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被文物专家称为“金代悬塑艺术的巅峰”。

观内还保存着宋狄青的原神道碑，碑刻虽有残损，却将名将与古观的历史紧密相连。

另一处值得一去的圣母庙，藏于汾阳西北，峪道河镇。俗称娘娘庙。庙中的壁画，其精美可不输太符观。

人物造型生动传神，寓意深远，展现了中世纪晋地绘画的高超水准。庙之外，有条峪道河，其发源自马跑神泉。有个传说，神泉为后魏贺虏将军驻军时，马蹄踏石出泉而成。

这一带，如今现存13孔清代窑洞式建筑，见证着泉水与当地人的千年羁绊。不远处的后沟村，还有座明万历二年（1574）建造的玲珑塔。

离了城区，这些散落在山水间的古建筑，与汾河的水汽日日相融。成为汾阳古建相对小众，又独特的一笔。

汾阳杏花村镇太符观。图by 小红书博主Leven

要想彻底在汾阳好好沉醉一番，吕梁山东麓的杏花村，值得“山水香逢”又一城。

杜牧当年早就告诉我们啦——「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杏花村的酿酒史可追溯至南北朝，唐代时“汾清”酒已成为贡品，如今的汾酒酿制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遗。

杏花村的老作坊里，老师傅仍遵循着“清蒸二次清”的古法。端午踩曲、重阳下沙，发酵的曲块在青石板上堆叠，酸香与酒香混着水汽漫过街巷。

每年九月，汾酒文化节举办时，老街会摆起酒阵，当地人用海碗盛酒，敬天地、敬祖先，也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汾阳人爱酒，亦爱茶。一如城的个性两面，一面是侠义，一面是敬意。如果你到汾阳了，还有一种暖意，从汾阳人双手捧着的小米中，溢出来。

镜头之外的汾阳，是贾樟柯终要回到的故乡。是山西，那座带着一丝江湖醉意的小城。

更多地，汾阳对于我们来说，是一路追着电影，从上世纪末跨越到这个世纪后，在内心留下了深刻记忆的坐标。

汾阳街道。图by 小红书博主咖啡不够农

我们给汾阳倾注的时代滤镜，可能比《山河故人》重多了。

那是一种，抓不住，叫做乡愁的东西。故土山河，是多少人一生情感的底色。这一路，无论我们失去多少，记忆中的故人永远牵引着我们。

就算那些面孔渐渐模糊，就算我们只能在冬季，归巢。“牵挂始终是爱最疼的部分，或许疼痛的时候，才感觉到爱。”

2025年，进入倒计时。我们或多或少，成为了另一个张到乐。

手里紧紧揣着那串通往故乡的钥匙。

不肯放。也放不下。

汾阳街道。图by 小红书博主毛喜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一座城”，作者：HH，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