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信托案启示:再强的工具,也挡不住人性裂缝
家族信托,曾被视为财富管理皇冠上的明珠,被无数企业家寄予了“风险隔离”与“基业长青”的厚望。它本应是穿越周期的“诺亚方舟”,守护家族财富安然无恙。
但近年来,信托被频繁击穿。尤其是宗庆后身后娃哈哈集团复杂的股权结构与离岸信托引发的种种争议,更是将这一问题推向了风口浪尖。这表明,信托并非一旦设立便万事大吉。当面临外部监管的穿透视线与内部利益的激烈博弈时,曾经坚不可摧的“隔离墙”极易被击穿。
宗庆后身后的“波澜”让我们不得不反思:当“终极盾牌”变为“风险敞口”,我们该如何重新审视信托的效力?在新的监管环境与传承挑战下,为何那些旨在保护财富的顶层设计,反倒成了家族治理中脆弱的“阿喀琉斯之踵”?
信托也有“陷阱”
近日,有媒体报道,宗馥莉已向中国香港上诉法院再次提出上诉,请求撤销香港高院在8月对汇丰银行账户离岸信托资产所做的资产保全令和披露令。许多人疑惑:她本人已持有娃哈哈29.4%股权、身家百亿,为何仍不愿放弃这笔信托资产?
关键原因在于,这场争夺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继承权的完整性、权威性与合法性”。宗馥莉上诉的理由主要包括质疑宗继昌、宗继盛等人“所有权主张不充分”;不存在“资产流失风险”——不应轻易冻结;原审法官未明确界定“原告在账户中具有何种权益”。
如今,宗庆后生前设立的离岸信托,本应成为家族资产的“盾牌”,却在他过世后迅速演变成继承风暴。
根源有两个——条款模糊:受益人界定不清、权利边界模棱两可。未明确界定每位家族成员的权益、方式及条件,导致不同继承人皆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主张解释权”。当信托的资产范围、受益分配规则和条件不明确时,就会留下巨大的争议空间。
家族缺乏生前共识:比条款漏洞更致命的,是宗庆后生前没有明确沟通:信托资产的目的是什么?谁是主要受益人?分配逻辑基于什么?是否匹配家族治理架构?信托一旦启动,就是按照“文件—司法解释—律师解读”的方式运行,而不是“按照家族共识运行”。
宗家案例只是信托“陷阱”中的一种,其他“陷阱”还包括:
多支系治理冲突:在香港郭氏/新鸿基家族争议中,在多代、多支系结构下,家族信托与控股公司治理发生冲突,“谁说了算”成为长期内耗根源。
过度控制(虚假信托风险):在张兰家族信托案中,法院裁定信托无效,核心原因是她对信托财产保留了过度、不当的直接控制权,导致信托被认定“实质上仍是个人财产”。
隐藏指示权:在俄罗斯寡头、被称为“克里姆林宫银行家”的谢尔盖·普加乔夫案中,他将资产转入酌情信托,因信托契约赋予他过于广泛的指示权,法院认定他保留了资产利益,资产最终被用于偿债。
设立时机不当(恶意避债风险):随着许家印家族信托风险的暴露,警示如果信托设立临近重大债务危机,极易被认定为恶意转移资产,从而失去法律保护。
资产来源瑕疵:若资金被认定为不法所得,信托直接失去保护力。
实际控制人不一致:在英国F1集团创始人伯尼·埃克莱斯顿案中,围绕实际控制人身份与税务申报的矛盾,暴露了在高压合规环境下,证据链一致性的重要性。
跨法域冲突:中国内地继承规则、中国香港信托法、离岸法域的效力标准完全不同,稍有疏漏就可能导致信托被当作遗产处理。
证据链不完整:临终手写指示、代理权限过期、资金流不透明,都会使信托陷入司法争议。
信托解决不了的,是“人心未定”。
制度化传承逻辑
家办新智点认为,默多克家族的投票权信托、沃尔顿家族的GRAT策略、李嘉诚家族的多层信托体系,虽形式各异,但共同指向一个底层逻辑:目标驱动的分仓架构,配合治理与合规的前置化、体系化。
这种制度化传承的逻辑,也深刻体现在香港地产大亨许世勋家族的治理选择中。该案例完美诠释了“信托是应对继承人风险的防火墙与流量阀”。
许世勋留下约420亿港元的资产,却没有直接分配给继承人,而是全部放入信托,让15名家族成员每月领取固定现金(约200万港元)。
面对继承人能力参差不齐,甚至有小儿子多次卷入绯闻的记录,加上儿媳的公众形象,可能对家族声誉造成负面影响。他理性地评估了家族声誉与财富耗散的风险。
因此,他选择用信托来实现财富保全、行为约束、节奏化消费、风险隔离,确保子孙后代拥有跨越周期的稳定现金流。媒体曾戏称他“吝啬”,实则是他用制度代替人治,确保了家族财富“细水长流”。
未来10-20年,中国第一代企业家进入密集交班期。面对家族结构扩大、全球资产配置普及、公私资产交织的复杂局面,粗放式管理已难以为继。
这倒逼中国企业家必须完成从“人治”到“法治”的跨越:系统学习全球经验,将法律工具、家族宪章、公司治理深度融合。只有确保信托在司法和税务环境下具备真实性、独立性和可持续性,才能有效应对下一代财富移交带来的巨大挑战。
从“文件工程”到“体系工程”
信托的分类虽然繁多,但其核心目的万变不离其宗:实现资产隔离与定制化传承。以下是家办新智点总结的家族财富堡垒的核心分类逻辑。
第一,基础结构:设立方式与控制权。这是信托的“骨架”,决定了信托何时生效以及能否更改。
按设立时点分:
生前信托:最常见。在委托人活着时设立并生效。核心功能是规避繁琐的遗嘱认证,实现隐私保护与无缝交接。
遗嘱信托:写入遗嘱,去世后经法院认证才生效。主要用于为未成年或无理财能力的继承人管理财产。
按撤销权限分:
可撤销信托:灵活,设立人可随时修改或取回资产。常用于生前管理(如自住房),但不具备资产隔离与避税功能。
不可撤销信托:原则上不可更改。资产一旦放入,即视为移出个人遗产。这是进行税务规划(避遗产税)与资产隔离(防债权人)的核心工具。
第二,核心权限:谁来决定怎么分钱?这是信托的“大脑”,决定了受托人的权力大小。
固定信托:刻板。文件写死分配比例(如“每年给A分10万”),受托人无权更改,照章办事。
酌情信托:灵活且强大。受托人拥有广泛裁量权,根据受益人的实际情况(如是否挥霍、是否婚变)决定何时分、分多少。这是家族信托中最强力、最常见的形式,资产保护能力最强。
第三,功能定制:应对特定需求的“特种兵”。针对家族的具体痛点,衍生出了多种功能性信托:
永续信托:旨在跨多代(甚至永久)存续。利用复利效应,避开每一代交接时的遗产税与跨代转移税,让财富活得比家族成员更久。
激励信托:将“提款”与行为挂钩(如GPA、就业、创业)。把信托从“提款机”变成后代的“自我驱动器”。
SLAT 配偶终身可访问信托:这种不可撤销信托正如其名——一方赠与,配偶受益。实现了“资产隔离但配偶仍可用”的微妙平衡,是当前美国应对遗产税免税额变动的热门工具。
慈善信托分为:慈善剩余,先给自己/家人分钱,剩下的归慈善;慈善先导,先给慈善分钱,剩下的归家人(通常用于税务极度优化)。
第三,法域选择。信托设立在哪里(法域),直接决定了它的保护强度与寿命。全球公认的信托“避风港”主要分为两类:离岸避风港(Offshore)和美国本土避风港。
美国虽然是全球征税国家,但在其内部,几个特定的州拥有独立的立法权,制定了极度有利于富人的信托法律,被称为“在岸离岸中心”,包括南达科他州、内华达州、特拉华州、阿拉斯加州等,适合资产在美国的人群。
国际离岸避风港通常是岛国或特定的独立司法管辖区,它们侧重于所有权隐蔽和对抗法律判决。
在实务中,库克群岛、尼维斯以强资产保护著称;开曼、BVI常见于跨境控股/上市结构(开曼尤为常见于中概股);百慕大侧重(再)保险业;新加坡、中国香港、泽西等国际金融中心则在家族信托/家族办公室与日常财富管理方面成熟。需要注意的是,“避风港/适合与否”并非法律概念,且各地监管与税务透明度不同。
设计信托就像搭建乐高——选结构(生前/不可撤销);定权限(酌情分配最安全);加功能(永续/激励/SLAT);找地盘。
设立信托前的“六问”
家办新智点认为,设立信托不只是签署文件,更是一场涉及法律、情感与财富观的系统工程。在启动之前,必须厘清以下六大关键问题。
首先,目的必须清晰。
家庭设立信托的动机各异,包括传承规划、资产保护、税务优化、家族治理或保密需求。如果既想完全控制资产,又想隔离债权人,这种冲突的目标会导致结构失效。
某酒店大亨将所有资产(酒店、黄金、爱马仕包)全部放入信托,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避免子女争产。目的越纯粹,结构越稳固。
其次,家族沟通。
历史上大量家族纠纷源于“没有沟通”。设立人去世后的突然袭击(如不平等分配),往往会在继承人之间留下永久裂痕。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高净值家庭常用的工具,“意愿函”是填补冷冰冰的法律条款与温情家族价值观之间空白的最佳工具。譬如,一家美国银行的客户设立7500万美元马术信托,允许女儿购马、寄养、医疗、教练、保险,并支付教育与生活费用。另一个家庭的信托每年拨出30万美元旅行基金,明确希望孩子利用财富探索世界。
再次,受益人界定。
“子女 (Children)”的定义若不精准,未来必有隐患。譬如,继子(女)与非婚生子女是否包含?如果将“子女的配偶”列为受益人,一旦发生离婚,信托极易被卷入财产分割谈判。即使某人只是“名义上的酌情受益人”,他也有权要求查阅信托账目,这会直接击穿家族隐私。
最后,激励机制。
信托不仅是分钱,更是立规矩。专业的条款设计可以防止后代“被钱毁掉”。譬如,“你每赚1美元,信托奖励你1美元”;只有拿到学位或达到指定GPA(成绩绩点)才能动用资金;仅提供购房、创业或搬迁的启动资金,而非挥霍金;强制就业要求、定期通过毒品/酒精测试。
此外,受托人选择。
受托人是信托的管家,选错了,信托可能在未来“瘫痪”。如果选择自然人,信任度高,但面临衰老、死亡和专业能力不足的风险。如果选择专业机构,可以永续经营,但需考察其所有权结构与长期稳定性。许多家族会选择“私人信托公司 (PTC)”或“受托人+保护人”的双层架构来平衡风险。
再者,真实放权。
信托最常被法院击穿的原因,不是文件写得不好,而是设立人没有真正放手。如果在设立信托后,依然试图保留对资产每一分钱的绝对控制权如普加乔夫案,那么在法律眼中,这只是“个人钱包”,不具备任何隔离保护作用。信托的本质是“法律上的所有权转移”。不想放权,就不要做信托。
不再是超级富豪专属
财富继承的关键难题只有一个,“如何让钱活得比人长?”
如今,遗产分配的传统方式(遗嘱、直接继承)已经无法应对现代家庭的复杂性:再婚与多次婚姻、多子女与重组家庭、成熟与未成年继承人共存、商业资产与不动产、隐私需求、税务优化、家族观念分歧、对继承人能力的担忧等。
因此,许多超级富豪将信托视为解决传承问题的“首选”,因为它能保证资产按意图流向指定的人;避免遗嘱认证带来的时间成本和公开风险;减少或避免遗产税(在美国尤为重要);跨代锁定财富,避免“败家”与“婚变”风险。
律师与财富管理人普遍认为,信托并无固定“收入线”,取决于家庭结构、资产复杂度与所在地区的法规。
·简单场景:仅在两名成年子女间分配退休账户与住房——遗嘱+指定受益人或许足够。
·复杂场景(建议使用信托):资产超过所在地区遗嘱认证门槛、涉及未成年子女、持有企业或不动产组合、或需要跨代约束与保密性。
现在,越来越多中产也在设立信托。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资产结构变复杂了。家庭常同时持有退休账户、房产、投资组合、小型企业、多州资产,一旦死亡,遗嘱认证会非常繁琐。
不同地区法律差异巨大。这意味着在财富传承中,从来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答案,只有精准匹配资产属性与法律环境的“最优解”。
线上低成本信托的出现。从“几千美元到几十万美元”的传统费用结构,变为线上平台即可快速设立基础信托。
信托正在从“富豪的保险箱”变成高净值家庭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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