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厂:那些诞生于制造业的管理传奇

复旦《管理视野》·2025年11月24日 12:24
管理思想百年演进回溯

学界应回到工厂现场,不只是抽象地定义什么是“中国特色管理”,更应在工厂实践中,总结中国企业在应对复杂现实中的组织智慧与制度创造力。

工厂——管理学的原点

工厂,这一曾被视作“铁与火的熔炉”的场所,不仅塑造了人类文明的工业基础,更孕育了现代管理理论的基石。从轧钢车间的蒸汽轰鸣,到无尘车间里算法的低语,工厂始终扮演着连接技术进步与组织演化的枢纽角色,是管理学的原点、管理思想的策源地。

19世纪末,科学管理在宾夕法尼亚的钢铁厂中萌芽;20世纪初,流水线革命在底特律的汽车工厂引爆;20世纪中叶的人际关系理论则在芝加哥的霍桑工厂引发深远影响;而后,丰田的生产系统以精益哲学震撼世界,奠定了高效率与高柔性并存的新范式。直至今日,AI算法、数字孪生、工业机器人纷纷涌入生产车间,工厂依然是各类管理思想与技术的“试验场”与“演化场”。这一历史脉络昭示出一个重要事实:管理理论从来不是空中楼阁,它是组织在面对具体问题时的系统性回应与机制化反思。面对复杂劳动、资源稀缺、协同困难等现实难题,工厂在不断摸索中逐步催生了从效率优化到人本激励、从流程设计到战略调度的一系列管理创新。

进入21世纪,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边缘计算等技术深度嵌入制造系统,工厂已不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生产单位”,更演化为数字控制、组织协作、知识更新的复合平台。这使得“工厂管理”超越了传统“车间管理”的范畴,成为观察组织形态演变、洞察人机协作逻辑、实验管理机制效果的最前沿场域。对于当代中国企业管理而言,这种认知尤为重要。从“世界工厂”的劳动力红利,到“制造强国”的技术跃升,中国制造业正在经历深刻的转型升级。数字化、绿色化、智能化成为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词,企业管理也亟须从经验驱动走向机制驱动,从工具模仿迈向理论创新。因此,理解那些诞生于工厂的管理理论,不仅是追溯知识的源头,更是照亮未来实践的路径。

回到工厂的视角,回到实践的土壤,管理才能获得真正的生命力;而重新激活“工厂——管理——创新”这一本源关系,正是推动中国管理理论走向世界的重要基石。

第一次工厂革命:效率至上的科学管理与标准化时代

1.泰勒与科学管理:用科学方法量化人的劳动

19世纪末,美国的钢铁厂工人依靠经验进行作业,生产效率低下、浪费严重。弗雷德里克·泰勒在宾夕法尼亚的伯利恒钢铁公司通过大量实验,应用时间与动作研究对每一项工人操作进行系统测量、拆解与优化,从而显著提升了效率。他提出了科学管理的四大原则:

(1)用科学方法代替经验法;

(2)科学选人、培训与岗位匹配;

(3)管理者与工人合作,而非对抗;

(4)用科学系统替代个人判断。

这些构成了科学管理的基石。科学管理虽被批评为“机械化人性”,但其对生产率的推动作用是空前的,也为现代生产管理奠定了基础。

2.福特主义与流水线革命:大规模生产的逻辑闭环

20世纪初,亨利·福特在底特律的高地公园工厂引入流水线生产技术,极大地改变了制造业的运作逻辑。通过移动式输送带将产品由一个工位传送到下一个,每位工人只负责一个简单动作。这种分工精细化、节奏标准化的流程,使得T型车的底盘装配时间从12小时缩短至1.5小时,单位成本锐减,产量成倍增长。福特主义不仅是一种技术制度,更是一种社会制度。1914年,福特宣布将工人日薪提升至5美元,远高于行业平均,既降低了员工流失率,又使工人能消费自家制造的汽车。由此建立起“高工资—高效率—高消费”的工业资本主义闭环,开创了“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消费”的黄金时代。福特主义的精髓包括:

(1)高度标准化:零部件与工艺流程完全统一;

(2)单一产品战略:集中资源打造规模经济;

(3)工人技能简化:降低培训成本、便于快速复制;

(4)资本驱动下的福利管理:以物质激励替代工人抗议。

随后,这一生产逻辑迅速扩展到全球,对苏联计划经济、中国国营工厂,以及东亚“后发工业化国家”均产生深远影响。在中国,20世纪50-70年代国营工厂的生产模式便深受其启发,后来成为改革开放初期“向西方学管理”的首要参照。

3.富士康—泰勒与福特的“现代化遗产继承者”

在众多中国制造企业中,富士康堪称对泰勒主义和福特主义继承最为彻底的代表。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子产品代工企业,富士康在深圳、郑州、成都等地建设了数十万员工规模的超级工厂,负责为苹果、戴尔、惠普等品牌组装核心产品。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中,标准化、节拍化、分工化达到极致:工人接受严格培训,操作动作被秒表拆解,工序之间的节奏由takt time(节拍时间)统一控制;管理制度则高度垂直化,每一线长要对产出、质量、效率全程负责。这种效率机器推动富士康成为“中国制造”的象征,但也伴随着极高的劳动强度、心理压迫与人性疏离。2010年前后,富士康因员工“跳楼事件”遭遇舆论危机。此后,富士康启动“转型计划”,增加员工关怀机制与“协作文化”培训,试图将管理从“刚性控制”过渡到“柔性协同”。这一演变过程凸显出一个重要反思:效率的极致,未必就是管理的极致;标准化的成功,也可能带来人性的压抑。

第二次工厂革命:关注人性与组织文化的兴起

20世纪上半叶,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速,传统以“效率优先”为核心的管理范式逐渐暴露出局限。流水线、标准化、严密的分工虽带来了生产率的跃升,却也让工人沦为“被量化的工具”,激发了广泛的异化、冷漠与抵抗。在此背景下,第二次工厂管理革命悄然发生,“人”从被管理的对象转变为组织的核心变量,管理也开始由“技术控制”走向“文化引导”与“心理动员”。

1.霍桑实验与人际关系学派:从效率到关怀

1924-1932年,哈佛大学教授梅奥在西方电气公司的芝加哥霍桑工厂进行的一系列生产力实验,最初试图验证照明条件对产量的影响。然而实验的发现却令人意外:无论照明如何变化,工人产量普遍上升。原因在于工人因被关注而感受到尊重和归属,产生了积极情绪和工作动力。在随后的“访谈计划”中,研究团队深入了解工人的社交关系、心理感受与群体互动,进一步揭示出,影响工作表现的关键变量,并非物理环境或薪酬激励,而是归属感、情绪联结与人际信任。由此诞生了管理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际关系学派,其核心观点包括:工人是有思想、有情感的“社会人”;非正式群体和组织氛围在工作动机中扮演重要角色;管理者的情绪支持、沟通风格与关系质量,显著影响员工绩效。

这一视角的兴起,开启了从“控制型管理”向“激励型管理”的转向,孕育了组织行为学、员工参与、团队激励、企业文化等多个管理子领域。工厂不再只是物理劳动场所,更成为心理建构、意义认同与组织社会化的文化空间。

2.日本经验与“软性管理”:从全面质量管理到精益生产

与西方对人性的关注相呼应的是,日本企业在战后资源匮乏条件下孕育出的一种独特“软性管理体系”,这不仅是一套技术方法,更是一种组织哲学与文化路径。

以丰田公司为代表的制造企业,发展出了以精益生产(lean production)为代表的新型工厂管理体系,其核心构成包括,准时制(just-in-time, JIT),即强调按需生产,库存最小化;看板系统(kanban system),即以视觉管理方式调节物料流与产出节奏;持续改善(kaizen),即鼓励员工在岗位上不断提出微改进,形成“全员创新、过程嵌入”的文化。与西方的“事后控制”不同,精益生产注重事中预防与源头质量,将质量责任嵌入每一道工序之中,构建了一种去中心化、强责任、重参与的工作机制。

此外,日本管理思想中还有一个重要源流是由戴明和朱兰等美国专家带去的全面质量管理(TQM)。戴明的“PDCA循环”(计划—执行—检查—行动)强调全过程管理(全过程控制质量)、全员参与(从高管到一线都要参与质量改进)以及数据驱动与统计分析(如控制图、过程能力指数等)。这种结合了理性工具与文化力量的管理系统,使日本制造业在20世纪70-80年代迅速崛起,在汽车、电子、机械等领域建立起全球竞争优势,并反过来影响了欧美企业,引发了全球制造的“精益化浪潮”。

3.三一重工的中国式精益生产

三一重工作为中国工程机械行业的领军企业,其工厂管理演进路径同样具有代表性。早期,其生产体系面临品类多样、订单定制、库存积压等问题,导致成本上升与效率下降。自2008年起,三一引入精益生产体系,通过以下方式推进组织改善:打造“灯塔工厂”,在长沙等地建立自动化智能生产线;实施“拉动式”生产,用看板系统代替传统ERP推送机制;推动“班组改善文化”,每个作业单元都设立改进目标,鼓励员工参与流程设计与标准更新。与此同时,三一还非常重视组织文化与员工价值认同建设,提出“质量改变世界”的企业使命,并强化班组培训、管理透明度、跨层沟通机制,形成“强技术+软文化”的协同模式。今天的三一,已成功迈入工业4.0阶段,其“数据驱动、流程再造、员工参与”的管理逻辑,正是对精益生产与全面质量管理在中国土壤中深度融合的最佳注解。

第三次工厂革命:数学与模型,工厂里的“理性思维武器库”

第一次工厂革命靠的是“动作分解”和“流程标准化”,第二次工厂革命引入了“人性理解”和“文化激励”,第三次工厂革命则源于一种更深层的理性力量—数据建模与系统优化。这不仅是一种工具技术,更代表着一种以数据为基础、以逻辑为准则的现代管理思维方式。工厂管理逐步从“凭经验决策”转向“基于模型决策”,这一转变深刻地改变了计划、生产、物流、维护、质量等管理职能,也催生了大量经典理论与优化方法,构建起工厂的“理性大脑”。

1.运筹学与工业优化:从战争中来,到车间中去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美盟军为了优化兵员调度、物资供应与雷达布局,发展出一套集成数理逻辑、概率模型与模拟推演的新方法体系,统称为运筹学。这套系统原本服务于战争,却在战后迅速转化为服务和平工业的工具,成为工厂管理不可或缺的“智囊系统”。

1947年,丹齐格(George Dantzig)提出线性规划。这一方法被广泛应用于产能分配、生产调度和运输优化等工厂场景。起源于埃尔朗(Agner Krarup Erlang)电话网络建模的排队论,则被用于设备维护、人机工位调度和服务窗口安排。

库存模型解决了“订购多少、何时订”的关键问题。它尤其适用于JIT体系中物料补给的数量与周期设计,既保障供应的连续性,又控制库存持有成本。面对非线性问题,模拟退火、遗传算法和动态规划等启发式方法被广泛应用于复杂车间排产、多约束项目调度,以及柔性制造系统中的路径优化。

这些方法共同构成了工厂数字化转型前夕的“数学武器库”,也推动了运营管理、生产系统工程等管理学子领域的独立发展。

2.从工具到理论:模型如何反哺管理思想

随着模型的深入应用,企业不再只是用它来求解问题,更开始借此重构自身的逻辑与制度。

1984年,高德拉特(Eliyahu Goldratt)在其著作《目标》中提出约束理论。他指出,在任何生产系统中,总有一个关键约束点决定整体产出。管理的关键,不在于优化所有环节,而在于识别瓶颈、集中资源突破瓶颈,并同步管理其他环节,避免“局部最优”导致系统失衡。这一理论打破了“全面改进”的迷思,强调“系统思维”与“局部控制优先”。它对精益生产、敏捷制造与供应链协同等理念产生了深远影响。

作为以数据分析驱动过程改进的管理方法,六西格玛则融合了控制图、回归分析、方差分析等统计工具,致力于将流程波动控制在极小范围内,实现“每百万件中仅有3.4个缺陷”的极致质量追求。六西格玛与全面质量管理、精益生产不同,其最大特点在于,明确财务回报(项目必须可计量);借助“黑带制度”培训专业改善人才;倡导以“DMAIC”(定义—测量—分析—改进—控制)为流程主线。这类系统方法逐步由技术方法论演化为企业战略工具,在众多制造业企业中被广泛采用。

3.华为:“逻辑建构型工厂”的样本

华为在21世纪头十年为应对全球扩张下的供应链复杂性,引入SAP ERP系统与APS(高级计划与排程)系统,通过线性规划与预测建模精准匹配“市场—订单—资源—交付”。任正非曾提出,流程是用数学与逻辑武装的作战方法。华为还建设了质量回溯模型系统,在成千上万个工序点采集数据,通过统计学习识别质量风险源头。这不仅是工具部署,更体现了将建模思维嵌入制度设计、流程标准与组织文化之中,构建出“数据—决策—行动”一体化的智能制造逻辑。

第四次工厂革命:AI、工业机器人与智能工厂的崛起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全球制造业正经历一场被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深刻变革。以人工智能(AI)、物联网(IoT)、5G通信、工业互联网、数字孪生、边缘计算与大数据分析为核心的技术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嵌入工厂各个层级,重塑生产逻辑与组织形态。

这一代“智能工厂”不再是简单的自动化延伸,而是具备感知、认知、预测、优化和自适应能力的复杂系统。例如,以数据驱动,高度自动化为特征的“灯塔工厂”和无需人工干预、24小时自主运作的“黑灯工厂”,已在诸多头部企业逐步落地;机器视觉+AI识别已经替代人工质检,精度更高、疲劳更低;利用传感器实时采集设备数据,AI能够提前识别异常,降低停机损失;机器人作业系统代替了人工完成危险、高强度、重复性工序,提升人机协同效率;基于柔性排产系统的小批量、多品种、短交期生产已经成为常态,依赖智能调度系统实现快速响应。

智能制造让“工厂”不再等于“车间+人”,而成为由“人+机器人+算法+数据+平台”构成的动态协作网络,管理者不再仅仅调配物理资源,而是调配“算力”“数据流”与“协作关系”。然而,这场技术革命也带来前所未有的管理挑战:算法控制与员工自主性之间的权衡;数据采集与隐私伦理的张力;技术替代与技能再培训的结构性鸿沟;高度自动化所需组织扁平化与跨部门协同的制度冲突。

1. AI与工业机器人引发的管理新命题

与以往技术演进不同,AI不仅改变了生产工具,更重塑了组织结构与管理机制的底层逻辑。首先,决策结构重构,算法替代中层。过去,工厂管理依赖“科层制+人治”,生产调度由中层主管凭经验制定,绩效评估依赖人工打分。如今,算法调度系统根据订单、资源、历史绩效等多维数据,自动完成任务分派与节拍控制,实现实时最优排产。这意味着,部分中层岗位(调度员、工段长)功能被AI替代;决策流程由层级传递转向“系统计算+前线响应”;组织结构趋向扁平,强调平台化协同与节点自主。

其次,激励机制再定义,从结果导向到过程监控。传统绩效考核偏重结果导向(如产量、合格率),而AI系统可以实时采集行为数据,追踪员工操作路径、动作质量、响应时间等细节,形成对行为过程的动态评价。这带来两个重大变化,员工激励从“目标后评价”变为“行为中引导”;管理者职责从“监督人”变为“设计规则与激励算法”。同时也引发伦理争议:数据是否过度监控?算法是否透明公平?员工是否陷入“无形的监视牢笼”?

最后,人机协同的组织边界重建。随着协作机器人与AI系统的普及,生产活动中人不再是唯一智能节点,而成为系统中“类智能主体”之一。管理重心随之发生迁移,工人角色从执行任务者变为协作系统的一部分,需具备跨技术交互能力;管理者角色从操作控制者转为“人—机—数”三位一体协同平台的协调者;组织学习机制需要形成快速迭代、多角色学习、跨界共享的知识系统。因此,未来的组织不再只是管理人,而是管理人与算法共同演化的生态系统。

2.美的集团:人工智能与具身智能相结合的未来路径

家电制造具有生产模式灵活、产品更新换代快、质量管理严格、供应链复杂、成本控制高等特点。因此,家电制造企业在建设智能工厂的过程中面临着多方面的难点。

近期,美的集团在拥有三十年历史的湖北荆州工厂大规模引入了柔性自动化、物联网和人工智能技术,致力于改变制造系统,从而将劳动力生产率提高了52%,生产周期缩短了25%。

美的集团AI研究院算法平台部长孙涛介绍,对于自动化和工业机器人的应用而言,首先,制造业工厂规模必须足够大,其次,产品需要高度标准化。这样,机械臂的效率才能得以提高。如果规模不大,产品又不标准化,频繁的唤醒和暂停必然大大降低人工效率。

除了库卡机械臂,还有人形机器人在湖北的荆州洗衣机生产厂中进行试点。轮式人形机器人“美罗”在2025年5月进入荆州洗衣机工厂开展现场运用,它们已“上手”注塑件拌匀、3D质检、巡检、设备运维等任务,工厂中还在开展零部件上料、装配等后续应用场景研发。

孙涛表示:“我们的目标是增强工业机器人的泛化能力,使其能够对不同位置进行精准定位。例如,过去的库卡机械臂可能不具备视觉定位能力。我们希望将视觉和感知能力融入到工业机器人的能力中。这样就不需要停掉生产线来重新适配产品,而是可以自动配适新产品形态,这从自动化角度成功实现了柔性化生产。”

在孙涛眼中,一方面,AI大模型与具身智能技术的发展是当前所有公司关注的重要领域,是技术竞赛的关键赛道:另一方面,是工业机器人的产业化进程,如何将技术有效转化为生产力是最大的挑战。“技术进步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你每天醒来,就有新的技术亮点出现,”他说。

目前,美的已拥有全国最大的工业机器人制造基地,以库卡、瑞仕格、高创、极亚精机等品牌为依托,已经成为全球排名前四的工业机器人制造企业。未来三年,美的将投入至少500亿元布局AI大模型、新能源、机器人、具身智能等前沿领域。

从“工厂”出发,理解管理的“根与魂”

在管理学发展的百年进程中,工厂不仅是管理思想的发源地,更是每一次管理范式变革的策源地与实验场。从泰勒的秒表到福特的流水线,从梅奥的人际关系实验到丰田的精益哲学,从戴明的质量控制图到TOC制约法的瓶颈思维——几乎所有管理理论的里程碑时刻都起源于对现实工厂问题的回应。每一个理论模型的形成,不是纸上谈兵的抽象推演,而是在制造业工厂的油污、噪声与冲突中诞生的认知突破。

工厂之所以重要,不仅因为它是效率的边界所在,更因为它连接着三重维度:首先是技术的落地,新系统是否真的有效,只有现场知道;其次是组织的张力,层级、协同、反馈等问题最直接显现;最后且最重要的是人的价值与诉求,激励、培训、认同、尊严,在此汇聚。

对中国制造业而言,工厂更是一部现实版的“管理演进史”。过去四十年,中国制造经历了从“三来一补”起步,到世界工厂成型,再到智能制造突围的全过程。这个过程不只是技术迭代,更是组织学习、制度重塑与文化磨合的过程。工厂不仅是技术装备的空间,更是制度逻辑的落点、组织能力的舞台和管理智慧的试金石。当前,学界日益重视“从中国出发”的管理理论构建,而“从工厂出发”是其中最具现实基础的路径之一。学界应回到工厂现场,不只是抽象地定义什么是“中国特色管理”,更应在工厂实践中,总结中国企业在应对复杂现实中的组织智慧与制度创造力。

从工厂启程,我们看见的不只是“如何提升效率”,更是理解组织中的人、技术与制度如何相互塑造;我们追问的不只是“如何制定规则”,更是如何让规则成为人性发挥作用的土壤。如果说未来的制造业将以“AI+智能工厂”为表征,那么真正决定企业兴衰的,将不是技术更新快慢,而是谁更理解管理的基本和精髓。这份理解,正沉淀在一座座或“灯火通明”,或“黑灯静默”的工厂中,等待被唤醒、被呼应、被书写,成为下一个百年管理思想的开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商业知识”(ID:BKfudan),作者:席猛,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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