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慢牛”背后的隐性治理

青年志Youthology·2025年11月04日 16:17
股市向好,慢牛还是慢风险?

2025年10月28日10时14分,上证指数盘中突破4000点整数关口,这是自2015年8月18日以来,A股首次重返4000点。当日午后,市场遭遇抛压,最终收于3988.22点,但这一突破仍被视为重要的积极信号。

2025年是全球股市普遍向好的一年。前三季度,全球股市涨幅都在15%左右,其中标普500上涨13.7%,日经225指数上涨30%,沪深300上涨17.9%,恒生指数上涨达33.9%,韩国MSCI Korea 20/35指数更是上涨57%。对全球投资者而言,这无疑是斩获颇丰的年份。

推动全球股市上行的力量相似——无论美国、中国还是韩国,高科技板块都是最大亮点,尤其是芯片和AI概念股,成为带动行情的核心动力。

但不同国家市场间的差异还是巨大的,尤其体现在成交量上。2025年前三季度,中国股市成交额同比激增106%,而美国为47.7%,日本仅为9.2%。成交量的跃升并不一定意味着涨幅更大,也与波动性相关。A股季度波动约30%,日股约20%,美股在二季度因关税战升至21%,其他季度约15%。与波动相伴的换手率也显示出差异:中国的月度换手率高达40%左右,而日本、美国仅在10%左右。

这一系列数据凸显了中国股市的特殊性。本文并非投资建议,而是尝试把股市作为观察中国经济的一面镜子。在房地产、消费、就业都相对低迷的当下,股市已成为支撑居民财富预期的重要力量。如果股市继续下跌,财富效应几乎将失去最后的支撑。至于它还能涨多久,这不仅是金融问题,更是经济问题。

股市为何上涨——中美日“牛市”对比

今年全球股市普遍上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正是企业利润的提升。数据显示,全球上市公司平均利润增长9.2%,标普500成分股一季度上涨13.6%,二季度上涨11%,韩国上半年增幅达到14.7%。

但中国与日本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中国A股上市企业利润仅微增2.5%,日本甚至下跌2.9%。不过,日本企业整体仍维持高盈利水平,全行业净利率为9.6%,同期中国仅为5.2%,与全球主要市场相比明显偏低。在此背景下,A股依然录得较高涨幅,的确有些“反常”。不少观点认为,这源于中国股市长期被低估。然而,从估值看,沪深300市盈率约14倍,日经225为15.2倍,两者相差并不显著。相比之下,美股的标普500市盈率高达23倍,已接近互联网泡沫时期,这也是市场对美股潜在风险的担忧所在。

因此从上涨机制上,三个国家有非常大区别。美国牛市的叙事核心是人工智能(AI)。其上涨呈现出极高的集中度,市场回报几乎完全由“七巨头”等少数超大型科技股贡献。尽管美国经济近期也显露疲态,就业与消费数据不佳,但投资者押注的是AI革命将带来生产力跃升的“希望”。美国在AI产业上确实处于领先地位,从芯片、算法到算力的投入都保持了较大优势,这一现实支撑了其股市的上涨逻辑。

与美国基于“希望”的上涨不同,日本的牛市基础更广泛,其驱动力源于日本宏观经济的改善。首先,日本终于走出了长达数十年的通缩阴影,持续的通胀和关键的薪资增长为经济注入了内生动力。其次,东京证券交易所推动的深刻企业治理改革,促使上市公司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提升股东回报(如股票回购和增加股息),从根本上增强了对全球资本的吸引力,使得日本央行都开始有计划得卖出45万亿日本股市ETF。最后,外资的大规模重新涌入,成为了推动市场创下历史新高的直接催化剂。日本央行将政策利率提升至0.5%,标志着货币政策正常化迈出历史性一步,更是经济恢复健康的强烈信号。因此,日本的上涨是一场基于基本面切实改善的价值重估,根基更为稳固。

相比之下,中国股市今年的上涨结构颇具特色。1-9月涨幅最高的板块为有色金属、通信与电子。3个季度分别上涨了67.5%、62.6%和53.5%之多。

有色金属受全球避险情绪与金价上涨带动,特朗普关税战推高铜价,再叠加国家电网和数据中心投资,进一步刺激了需求。通信领域主要受益于算力中心建设,甚至很多企业是美国算力中心大建设的设备提供方。而电子领域得益于中国在成熟制程芯片上的优势和国产化趋势,产生了大量的机会。这三大板块合计贡献了沪深300约70%的涨幅,且净利润增长明显——有色金属前三季度同比增长41%,电子板块增长约35%。从这一角度看,中国股市的上涨并非盲目。

电影《国家破产之日》

虽说中国股市的上涨并非盲目,但市场中依然存在大量依赖短线炒作的股票,例如寒武纪及众多ST股。虽然这些并非本文的重点,却能看到中、美、日股市的另一重大差异——投资者结构。中国股市每日成交量中,散户占比保守估计约70%,而美股与日股均在20%上下,这一差距揭示了深层的制度与金融文化差异。

散户占比如此之高,是一个颇为特殊、甚至反常的现象。一个深度金融化的社会一般有大量机构存在,这些机构要么是养老金机构,要么是私募与公募资金,个人资金容易通过汇入这些机构完成投资。不管从时间成本还是专业性上,个人把资金配置给专业机构进行投资,都是很自然的事。

以日本的 NISA 为例,这是允许个人储蓄免税投入风险资产的制度。自2024年起,新NISA已累计流入18万亿日元的风险资产,2025年一季度再添6万亿。其中,64%的资金投向投资信托(即股票型公募基金),仅33%直接进入股市,这一结构相对稳健。而在美国,退休金账户则是股市的主要资金来源。

如何引导居民资金通过制度化渠道进入股市,是构建长期市场支撑的关键。机构资金的持有周期更长、波动更小,能显著提升市场稳定性。中国近年来推出了“个人养老金”制度,与美国401(k)类似,但传统养老金账户仍以稳健为主,若投入风险资产而出现亏损,可能引发较大的道德与社会风险。至于类似日本NISA的制度,则需要以广泛的居民储蓄为基础。

另一方面,中国的私募和对冲基金准入门槛过高——通常要求金融资产不低于300万元或年收入超过50万元;银行理财等低风险产品又挤压了资金流向股市的空间。再加上高IPO时期的“打新套利”、股神文化的流行、以及交易APP对个人投资者的强力赋能,共同促成了散户主导的局面。散户多意味着换手率高、波动性强,也让风险偏好较低的长期资金(如养老金)更难进入市场,从而削弱了股市的稳定性。

不过,这也引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今年,“国家队”的持续投入ETF,为中国股市构筑了“政策底”。那么,这会是未来中国股市稳定的基石吗?

纪录片《资本主义:一个爱情故事》

政策底,不只是托底

今年以来,以中央汇金为主的“国家队”持续大规模入市,托底意图十分明确。对于常年关注股市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每当指数出现明显下跌,尾盘总有巨额资金入场,将跌势扭转甚至拉红。

这种操作逐渐塑造了市场的预期:指数不会跌,行情会稳步向上。于是,越来越多的资金重新进入股市,推动成交量在2025年快速增长。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项完美的政策设计——国家以资金维稳,释放“长期看多”的信号,吸引个人与机构资金跟进,形成自我强化的正向循环。那为什么其他国家不采用这种方式来提振市场呢?

要理解这个问题,需要看“国家队托市”的具体机制。中央汇金主导的股指ETF中,约96%为权益型指数基金,主要投资权重股。通过买入权重股,可以有效稳定指数。例如,科创50ETF主要持有科创板前50大市值公司。这种“按比例买入”的方式不考量企业盈利,而是被动复制指数;买入时机往往选择在市场下跌阶段,起到“托底”作用。

结果是:权重股的涨幅有限,而散户则受新闻热点和App榜单驱动,追逐短期题材,形成另一股波动力量。这两种力量叠加,就构成了今年中国股市的特征——跟随ETF买权重股或热门赛道,可能获得不错收益;但若脱离这些主线,投资则更像是一场“概率游戏”。同时,由于ETF集中持股,板块往往“同涨同跌”,企业的财务状况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市场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是否进篮子”上。

于是,季度报表、业绩公告不再是行情焦点,ETF成分调整(纳入、剔除、权重变化)反而成了市场的主要波动事件。背后其实是注意力与流动性的再分配:在经历几轮波动与中小盘股的拉锯后,散户逐渐“学会”了顺势而为——只盯权重股、ETF和指数。短期看,这种策略能赚钱;但从长期看,它正在稀释股市最核心的功能——价格发现。

当投资决策被“外包”给ETF规则后,个股的价格对自身消息(如财报或风险事件)反应越来越迟钝。研究显示,ETF持股比例越高,财报发布时股价波动越小,跟踪研究的分析师也越少。结果是,“好公司股价更高”的市场逻辑被削弱,资金不断涌向指数中的“大公司”,形成结构性偏斜。

这还改变了市场波动的方式。在资金持续流入阶段,指数化投资让市场呈现出“黏性上涨”的状态——反复震荡中仍稳步上行,被称为“慢牛”。但真正的慢牛,建立在利润增长与资金稳定流入的基础之上;而在当下,一旦ETF遭遇集中赎回或大额抛售,其做市机制会将冲击“同步”传导至所有成分股,引发收盘前集体抛售和单日剧烈波动。

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些未被纳入指数的中小企业与创新公司。它们的交易量与研究覆盖度急剧下降,陷入“流动性虹吸”。融资变难、成本变高,长期来看,这会削弱经济的创新能力与就业活力。换句话说,当市场资金过度集中在“权重”与“题材”,中小企业的成长性反而被边缘化。

更深层的影响在于:这种趋势甚至会扭曲大企业的决策逻辑。当管理层发现,“努力被纳入指数、做回购拉高权重”比投入长期研发更能带来股价回报时,企业行为就会变形。资本开始追逐“指数友好度”,而非真正的长期价值。结果,是整个经济层面的资本质量下降、生产率提升放缓。

当然,在这个经济动荡的时代,不只是企业在追求“指数有好”,国家也在追求”指数绩效”。

电影《商海通牒》

以股指作为绩效的治理

所谓“政策底”,不仅是为了避免股市暴跌,更是为了形成一种黏性增长信号。这并非中国特例。以特朗普政府为例,其政策频频受到股市反应影响,因为股市是一个高频、明显的量化信号。当政府希望通过市场表现证明执政绩效时,指数涨跌便成为最直观的衡量标准。

但如前所述,这可能会对经济和政治产生更长远的影响。学术界对此已有诸多讨论,这些担忧在全球市场的经验中也被反覆验证。

以美国为例,特朗普对美联储施压显示了“指数支配”的风险。中央银行与财政当局可能被市场波动牵制。为了避免金融不稳,当局在执行紧缩政策(如加息)或加强监管时,可能被迫向市场让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做市商”。一旦市场将政策与股市表现内生化为预期,正常的政策传导机制就会被扭曲。美国近期降息步伐便体现了这种张力。

其次,这也触及了公共治理领域经典的“戈德哈特定律”(Goodhart's Law):当一项测度指标被当作目标时,它就不再是个好的测度指标。将股指当作执政绩效的“信号”,会强烈诱导政策行为偏向短期维稳和指标博弈,从而弱化了对实体经济与长期效率的根本关注。类似这样的例子不只是股市指数。

股指代绩效的收益与代价泾渭分明。短期收益是显而易见的:干预或“政策底”可以规避不利信号,释放有利信号,带来政治与金融的暂时稳定。但长期的代价可能非常高昂:市场核心的“价格发现”功能持续变弱;政策被市场情绪「俘获」,导致真正必要的结构性改革被不断延后。如果长期为了迎合指数绩效而采取民粹或短期维稳政策,反而可能形成“绩效合法性—再干预”的路径依赖,最终以牺牲经济的长期活力为代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中李,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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