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产品的邀请码「黑市」,谁在制造稀缺?

镜相工作室·2025年10月28日 20:05
火爆只是表象,邀请码没这么厉害。

凌晨一点,一群人守在电脑前,盯着网页上那串尚未出现的邀请码。 

倒计时归零,页面一闪而过——“没了”。 

这一晚,系统共发出1000个码。抢到的人像中了奖,立刻在社交平台晒图:“刷了一整夜,开了几十个窗口,终于抢到了”“激动得截图都忘记截”。更多人则扑了个空。有人凌晨两点才看到帖子,错过发放;有人在评论区质疑“是不是被机器人全刷走了”;也有人一直等消息,却半个月都没有下文。 

没过多久,邀请码开始在二手平台流通——价格一路被炒上去,据传最高时卖到三位数。 

这样的场景,如今成为了AI产品发布后的常态。免费的邀请码成了流通的商品:发邀请码的厂商让它稀缺,抢邀请码的用户让它走红,倒卖邀请码的黄牛嗅到商机——AI邀请码的黑市,在一次次“限量抢码”的深夜中被催生出来。 

今年3月,Manus爆火,邀请码被炒到上万元,自此以后,邀请码机制在AI产品里越来越普遍,花样越来越多,商机也越来越大:9月30日Sora2发布,第二天就有人靠着卖邀请码日赚5000元。 

邀请码内测原本是产品正式上市前的预告,但如今被视为营销利器。它制造焦虑,带来热度,也能成为AI时代最独特的“入场券”——一个象征狂热、竞争与泡沫的小小符号。 

AI时代的粮票

刘洪宇最早并未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狂热之中。

发现Sora2上线那天,刘洪宇开始在小红书里到处找邀请码。他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从四月份就开始用AI画图,90%的灵感都来自Sora的帮助。发现Sora的新产品推出后,他马上有一种自然的担忧,“自己不拿到邀请码就会落后”。那天,他花1.2元买了一个邀请码。 

社交媒体上,“求码”成为了AI圈最响亮的呼声。 

5月份,一个AI设计产品上线前夕开始发码,评论区里“求”邀请码的,从设计师到水果批发商,几乎涵盖各行各业的人,所有人都在求码。有人求得比较敷衍,打下一个“求”字就走了;有人姿态放得很低,“求求了给我一个邀请码吧,我什么都会做的”;还有人想到“以物换物”,求Manus邀请码的帖子里,有人说“换一个,我有扣子(空间的码)”。 

2个月后,一款AI创作产品上线2.0版本。与3月首次公开发布时的“自由注册”不同,这次升级需要邀请码才能使用。官方账号发出预告,想获得邀请码,必须守在直播间里抢。一时间,原本的付费会员也坐不住了。 “我都买Pro了,还要抢码?” “等会员到期都拿不到邀请码,太离谱了。”有人甚至在评论区留言要求退款。 

风向很快变得微妙。“这不就是大爷大妈抢鸡蛋现场?”面对争议,官方的回应是“资源有限,只能逐步放量”,随后又以“额外申请”的名义追加了三轮邀请码,再之后开启waitlist(候补名单),不定时放码。 

● 通过直播发放邀请码之后,社交平台上官方账号的发帖与评论。图源:截图

AI创业者Niko在AI群里发现,有邀请码的人就“显得很像是一种圈内人,是早期探索者”。于是,拿到邀请码的人常常主动分享炫耀,没拿到的则会绞尽脑汁想要拿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邀请码就调动起了用户们的积极性。

当免费的邀请码被视作稀缺资源,它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市场,“数字黑市”就这样被催生。Lovart开放内测后不久,一个邀请码一度被卖到198元。 

Sora2上线之后,刘洪宇也一度加入卖码的行列。他发现原来免费的邀请码,竟然能赚这么多钱,“我其实打心底看不起这种行为,但是它来钱真的快”,他挂链接想把自己的邀请码卖出去,标价8元,最后卖了3个。 

1个邮箱号就能注册1个账号,每个账号获得4个邀请码。有邮箱号,就能批量生产邀请码。而一个邮箱批发价1元,转手卖邀请码则价格普遍从2元到30元不等,利润空间极大。职业“黄牛”囤积邮箱,普通用户也加入“路人牛”行列。发一句“出码,私我”就能赚外快。有人甚至组建互助群分享免费码,却被卖家潜水“薅羊毛”——群里刚发的码,转眼出现在二手平台。 

荒诞的场景,在过去半年里不断重演。Manus之后,扣子空间成为国内邀请码第二火爆的产品;Flowith、Lovart以新奇的概念引起了大量的关注,Lovart的邀请码在两个月内有80万人排队申请;甚至一些小产品的邀请码也走红了,比如港科大研发的开放式游戏AI小镇、服务科研工作者的智能体SciMaste。 

甚至发放邀请码的方式都开始创新起来。10月17日,AI设计产品Variant.ai发布演示视频,把若干个邀请码以颜色代码藏在了视频里,前100个找到正确邀请码的用户可以获得无限积分,不仅有“寻宝”式的乐趣,也在筛选精准的用户。 

邀请码不再只是产品测试的入口,而是一种被制造出的稀缺物,一种新的社交货币。自媒体“硅基立场”形容邀请码就像是“AI时代的粮票”——背后是稀缺资源的分配机制,社会身份与“稀缺性”的象征,服务于资源管理的控制手段,以及次生“灰色市场”的推手。

“说不定靠邀请码就火了”

当我们回过头看,邀请码并不是AI圈的新发明。早在社交网络兴起之前,它就已经是一种被反复验证的“增长工具”,用以吸引最早一批用户进入产品。

1997年,被称为“社交网络之父”的安德鲁·魏因赖希(Andrew Weinreich)在产品SixDegrees中首次引入“邀请朋友”的机制。靠着这种裂变式传播,SixDegrees成为互联网早期最具影响力的社交网站之一。此后,Facebook、Gmail等产品都延续了这一做法,尤其是谷歌邮箱在上线初期的“限量邀请码”,一度成为技术圈的炫耀资本。 

邀请码传入中国,则先是通过游戏。2004年,类似《辉煌OL》 这样的网络游戏使用“激活码”内测;后来,知乎、糗事百科、新浪和腾讯微博都通过邀请码积累初始用户。这种机制的核心逻辑一直没变:用稀缺制造热度,用门槛筛选人群。

对许多AI创业者来说,邀请码起初并不是为了制造神秘感,而是还没准备好。创业者朱怡玮观察到,身边很多团队上线产品太仓促,功能仍在打磨中。与其让陌生用户直接注册,不如通过邀请码控制规模,既能筛选种子用户,又能通过邀请码溯源反馈、分析数据、甚至控制舆论的节奏。

对于这些早期团队来说,100到1000个内测用户已经足够。AI个人知识库产品Infokeymind的创始人Rona从5月起分轮次发放邀请码,每轮50个,“第一轮很快被抢完,第二轮剩下不少”,这种“稀缺”其实更多是出于谨慎——算力和服务都不便宜,多一点用户就多一点成本。 

成本问题是小团队普遍的隐忧。AI小镇策划人陈星妍回忆,这个项目上线后迅速走红,但也差点被算力拖垮:“运行一个AI角色一个月大概2美元,我们的小镇里几十个AI角色同时在线,成本直接翻倍。”团队一度陷入“越火越亏”的困境。所以,当外界质疑他们“饥饿营销”时,许多创业者其实哭笑不得。在他们看来,邀请码更多是资源分配的工具——控制用户增速、平衡算力压力,而非刻意吊胃口。

● Aivilization邀请码在社交平台上走红。图源:截图

但不是所有团队都那么理性。当Manus、Sora等AI产品因稀缺邀请码“出圈”后,一些创业者灵机一动,开始将邀请码视为营销灵药。当企业明明有能力“放量”,却选择持续“限量”,邀请码就成了“饥饿营销”的代名词。尤其是当这一机制被大厂复刻,比如硅基流动、字节旗下的IDE产品TRAE SOLO、美团的“小美Agent”等,都因为邀请码发放过于克制,引发了不小的舆论反弹。 

朱怡玮在一次创业比赛上认识了一个同行,对方用一种在“赌”的口气告诉她,“说不定靠邀请码就能火了”。她顿时无语。邀请码原本是产品调试的过渡机制,却在AI创业浪潮中被滥用。 

曾任法律科技初创公司市场负责人的Tuuki认为,邀请码的营销,首先是产品的概念能够让大家好奇,让大家产生想要试用的冲动,比如Manus第一个提出“通用agent”,再发出限量的内测码,就能加剧大家想试用的心,慢慢地“卷起来”。“你会发现,同一类的产品,如果大家都说得越来越夸张,基本上就趋同了,大家能吹的牛都差不多,讲不出新故事”。 

邀请码成了最低成本的营销手段。它几乎不需要额外预算,就能制造出“抢不到”的焦虑感。而在社交平台算法的放大下,这种焦虑又能反哺流量。Tuuki认为,这是被平台生态“逼出来”的策略。“现在国内营销成本其实很高。”在社交平台发帖子,投流,早已成为一条非常成熟的商业化链条,她与KOC、KOL谈好合作,平台还要从利润里抽成。 

她算过账,一个几千粉的小博主,帮忙发帖,一条就是200元,还不能保证阅读量;阅读量爆了,也不一定有有效的转化。找达人供应商批量投放,一个月报价十几万;投流更贵,要交给平台一大笔钱,同样不能保证转化效果。 

在邀请码的逻辑里,热度与焦虑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创业者希望它带来关注,用户却容易被稀缺感绑架;当邀请码成为AI产品的“社交货币”,整个行业的浮躁气息也随之扩散。 

人们都太想提前进入未来了。 

邀请码难以建立稀缺性

邀请码没有标准市场价。有人花200元买了个Sora账号,而就在同个评论区,有人说“我免费分享了几百个出去了”。

厂商其实都知道邀请码在被倒卖,但要限制并不容易——甚至,部分团队也未必真想管。AI创业者Niko认为,这本身就是正常的市场行为。“我自己也会去平台买一些兑换码。花十块钱能省下大海捞针式的寻找,比浪费时间强多了。” 

朱怡玮参与过多个AI项目,其中两个团队都发现过邀请码被倒卖的现象。一次,创始团队的成员在逛二手平台的时候偶然看见有人倒卖,分享到了群里。大家对交易本身都不太关注,但觉得这是对产品有利的:倒卖的人实际上在帮忙把产品影响力扩大到不同的人群,“相当于免费的广告”。 

但邀请码对产品“破圈”到底有多大用处? 

人们对此有争议。朱怡玮认为,邀请码相比于吸引普通用户,有时候更容易在无意间吸引到投资人的目光,客观上促进融资。Niko则表示,对于投资人来说,哪怕看到邀请码炒出天价,也不算是产品本身的亮点,“投资人看的是能不能跑出规模,看用户留存和付费。邀请码火,只是表象”。

邀请码红到能卖得出价,大多数时候是意外之喜。除了Manus、Sora2,还没有哪个产品靠邀请码真正“破圈”。Manus大火之时,朱怡玮的朋友曾询问Manus团队是否在营销上有特别的动作,回答是“没有任何预算”。而Sora,业内一些人认为比起视频生成软件,这更像是社交产品,天生适合邀请码传播。 

真正能靠邀请码获得正向结果的,其实并不多。一方面,有些产品本身概念就不够新,说服用户比较困难,再额外限制体验,效果可能是反向的。另一方面,如今的AI赛道同质化严重、门槛不高、替代品众多——稀缺性很难被真正建立。

● OpenAI Sora 2发布。图源:视觉中国

据《华尔街见闻》报道,Meta 凭借 AI 短视频平台“Vibes”实现用户数据爆发式增长。与此同时,有市场情报机构分析认为,是OpenAI 的视频生成模型 Sora 因“仅限邀请”策略让未能获得试用资格的用户或转向替代产品,助推了Meta的火热。 

更现实的是,那些靠着好奇、焦虑或跟风心理“求码”的用户,大多用过一次就放弃。许多用户被问起几个月前求到的邀请码,几乎都记不清怎么拿到的——“反正后来也没再用”。 

当初刘洪宇和卖家买码的时候,还曾经说“我可能要大批量进货”,但卖完3个码之后,他就懒得做了,“后来太多人免费分享了,行情一天不如一天”。 

10月中旬,他彻底不再卖码。有用户贴上自己Sora没用邀请码却登录成功的截图发帖,有人说大部分用户反馈不再需要邀请码。又过了十天,这个帖子里求码的身影还在,只是价格已经跌到5.9元一个,卖码链接却仅仅“已售20单”。 

热度消散的速度比AI产品的推出速度还快。 

(文中受访者刘洪宇为化名) 

参考资料

快刀青衣:《为什么AI产品动不动就搞“邀请制”?》

差评X.PIN:《把上万个AI丢在一个小镇里打工,会发生什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镜相工作室”,作者:阮怡玲,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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