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未来做决策规划时,大部分研究都是无用功”

哈佛商业评论·2025年09月18日 09:54
如何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中做好自己?

好莱坞的媒体行业变幻莫测,其中巴里·迪勒(Barry Diller)站在这个领域的金字塔尖长达数十年之久,因为他总能比别人更早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他曾任派拉蒙影业CEO,共同参与创立了福克斯电视网,现为IAC的创始人兼董事长,智游网(Expedia)董事长,也是新书《谁知道呢》(Who Knew)的作者。

本文中,巴里·迪勒与殷阿笛对话,分享了应对不确定性的经验、卓越的领导力究竟是种直觉还是可以习得,以及如何在AI带走观众和读者更多注意力的今天,继续保持品牌的竞争优势。以下为采访节选。

殷阿笛:你审时度势、占据先机的能力异常出众,无论是系列电视剧、真人秀、互联网交互、约会应用,你都做得非常成功。回头看看这些,你觉得是天赋,还是有诀窍可以“打磨”洞察先机的能力?

巴里·迪勒:我其实不太相信所谓的“远见”(vision)或者洞察先机的能力,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洞察了先机,但我确实认为要把直觉放在第一位。尽管有时也会失效,但我的确具备辨别杰出创意的能力,如果你也重视这种能力,那么最重要的“打磨”就是保持直觉的纯净。

想要保持直觉纯净,最主要的是防范会摧毁一切创新的犬儒主义。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可以习得的东西。相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抹掉一路走来所学会的一切,这样直觉就能尽可能保持纯净。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腐蚀,但如果你警惕世故圆滑和精致利己,直觉就能占据主导地位。

殷阿笛:你的方法中有一些史蒂夫·乔布斯的影子,都是重视直觉胜过研究或数据。你说过只有笨蛋才会试图预测观众的喜好,所以在制定商业策略时,数据的局限和用途是什么?

巴里·迪勒:数据的局限在于提前预测。问一个人对某件新事物的看法时,得到的回复很可能无法说明任何问题。在为未来做决策规划时,大部分研究都是无用功。当然,各种事实性数据,比如市场规模、竞品表现等可以实时告诉你当下可用的事实数据,但其他任何预测性内容大多是没用的。

殷阿笛:可以说,你的领导生涯几乎和《哈佛商业评论》中一些文章倡导的商业模式相反,你不会经常自省,也没有设定具体目标。

巴里·迪勒:对,我不喜欢设定目标。“想成为医生”是一个有明确路径的目标,但具体到商业目标,我最反感的是那些走进办公室和你讨论未来,却说:“我想经营一家工作室,或成为工作室的负责人。”我会直接把他们赶出去。这是个愚蠢的“目标”。如果你真的对娱乐行业很感兴趣,只需要着手去做,你自然会走向该去的地方。

对于新企业也是如此。我见过太多的好创意被无休止的PPT和商业计划毁掉。前几天我刚看了一个商业模式方案,已经计划到了2029、2030年,一页PPT上有大概一百个数字,每一项都细化到净收益,要求绝对精确。我会对所有做出这种规划的人说:“我可以保证,结果会更高或更低,预测不可能准确,为什么还要费这个劲呢?”

殷阿笛:剩下就是你的直觉,这里的直觉是指什么?

巴里·迪勒:是激情和辩论,你可以在其中听到事情的真相。我喜欢辩论。大多数决策,至少是好决策,都是激烈辩论的结果。如果你有善于倾听的耳朵(我不知道这要如何训练),在嘈杂的讨论中仍能敏锐地倾听,便会听到本质。

我们准备收购Expedia时遭遇了9·11事件。我们是在那一个月前做出的决定,当时有一项重要条款规定,如果情况有变,这一旅程就完全暂停。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花了数小时反复讨论是否应该进行收购、能否进行收购,以及该不该在当时花10亿实实在在的美元收购一家几乎没有业务的公司。

而且,我们难道不应该重新谈判吗?要不要这么做?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截止日期逼近。当时的一切历历在目,会议上讨论不断。突然有人说:“只要生活继续,这次旅程就会继续。” 然后我说:“就这么定了。”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喜欢过程,而这个过程对我来说至少是更好的选择。

殷阿笛:大多数人会回避冲突,而你似乎恰恰相反。你认为激烈的冲突实际上可以多大程度上帮助产生好的商业决策?

巴里·迪勒:无论是否激烈,我绝对相信创造冲突的作用。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经验,不确定对别人是否有效。我很享受辩论,想法的碰撞和出于激情的辩论会更有成效。这一过程中有时确实会声嘶力竭,可能会很刺耳,有些人不喜欢。但我对此的感受一直是如果有人感到不舒服,那我也会不舒服。所以如果一个人感到不舒服,那就退出。

我没有把毫无保留地争论当成一种霸凌,而是一种至少可以从中梳理出能否采取行动的能力的方式。

殷阿笛: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对很多项目感兴趣,如何决定何时进行新项目或投资?是否有大致的公式?

巴里·迪勒: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如果你真的在思考“这是个好想法吗”,可选的范围其实很小。这可能是我的经验,但普遍情况应该也是如此。

我很早就确定了这点:不要把你的企业押在任何事情上。只要不这样做,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别的,只要不错得离谱就好,这是最大的指导原则。然后在投资、收购或建立公司之前需要评估:风险是什么?是否能承受该风险?你思考得足够充分吗?这点很难做到,但却是一个很好的衡量风险的标准。

最近在看一个业务时,有人对我说:“这个想法的确不错,这些人真的很有才华,他们可能会创造出价值,但不会特别多,我看不出他们能创造数十亿的价值。”所以,你既愿意说你会赌他们能创造价值,但出于某些原因,又说他们的价值有一个上限。这很愚蠢。风险即回报,对回报设置预期限制是愚蠢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要你认为它会成功,确定它是否“值得你花时间”就足够了。

殷阿笛:我也想了解你早期的职业生涯。你在年轻时就取得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其中很多有点像“假装成功,直到真的成功”。你认为这是在职业生涯早期取得成功的秘诀吗?

巴里·迪勒:是的。除非你有能力做成,不然他们会突然撤走你,哪怕撤走的原因是合理的。我曾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关键时刻,只有把事情搞砸过,才能学着让局面变好。因为在把事情搞砸的过程中我也在学着了解状况。所以,如果有人对你说:“好吧,我们要从你这儿拿走这个,或者抛弃这个想法,或者取消这个。”你最好能在那个关键时刻真正发生之前,先说服对方。

派拉蒙是最好的例子。我32岁时加入派拉蒙,到34岁时大家都说要把我赶走,以此重组这家企业,我自己也认为这是必要的。我们那几年过得非常艰难,尽管我们在公司这辆大车的引擎盖下做了不少修理工作,但车子始终行驶不畅,因此我差点就听到他们通知说:“已经两年了,你没做到,走吧。”

我们创立福克斯广播公司时也是如此。早期节目失败,我们还没想清楚应该如何打造差异化的媒体网络,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整个行业,包括我的同事,都觉得我永远不可能做到这点。当时我深陷日常工作,虽然知道自己在进步,但直到能拿出实际成果前,一切都无凭无据。所以你必须能“装得像样”,或者抓住时机,或者学会包装,把现实里还没成功的项目宣传为成功,而不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它注定失败。

殷阿笛:我很享受整理你的经商之道,因为其中很多想法是非传统的,我很想知道你雇用人才的哲学是什么,是不是也是非传统的?

巴里·迪勒:我认为根据简历来招聘是无效的,我会寻找有活力和优势的聪明人。有些人在招聘时会进行非常长的面试,问出各种深奥问题,有这样或那样的暗示,这让我印象深刻。这样精心设计的漫长过程当然可能会有帮助,但是每招一个人,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在这个人身上花了4000小时,只要他进入你的公司,承担一个岗位,一切都会不一样,因为工作本身就难以完美预测,与他人相处的环境也是同样。我知道的所有面试流程都无法模拟这些。除非是非常技术性的工作,否则你无法模拟出这个人在公司特定岗位上工作时,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面试任何人都不需要五分钟,你只需要观察他们的技术能力或者展示的技能。不过这样的失败率也非常高。招聘资深职位简直是一团糟。不幸的是,你又不得不招人。所以我们都身处这种混乱之中。如果某人身在高位又表现不佳,那是你倒霉,而且也是你的问题,因为你没能在公司内部找到合适的人选并提拔到那个位置,这意味着你已经失败了。如果真的要从外部招聘一个人担任高级职位,我觉得对你不利的概率会超过50%。

因此,招聘的最佳途径是尽早在组织最基层的岗位上招人,让他们能向你学习,你也能向他们学习。他们可以在公司的环境中成长,而你也能对他们进行评估。这是健康的招聘流程。与之相反的就是一下就招聘CEO级别的高管。如果CEO不合适,你就要去聘请一家猎头公司寻找候选人,然后面试。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流程。

殷阿笛:AI将彻底改变一切,它将改变我们创作内容的方式,改变我们对受众的认知,最终实现“超个性化”(hyper-personalized)。你对未来有何展望?如果想在未来取得成功,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微弱信号?

巴里·迪勒:我认为AI的问题在于,无论我们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我们都无法真正学到什么。不管怎样,我们可能正站在人类历史上最陡峭的悬崖边,通用人工智能到来的速度远超所有人预期,这一技术的深层应用充满不可预测性。至于它的表层,比如它能否简化一些基础工作?当然可以。它能否写出没有人味的“文案”?也可以,但那只是文案。它能否实现真正的创作?我不知道。我很确定,没有人能真正知道。我还没读过任何文章、听过任何观点、或见过任何例子证明AI可以创作。AI可以让你听起来像莎士比亚,可以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乔治·克鲁尼(George Clooney),它也能在各个领域简化大量工作。但除此之外,谁知道呢?

殷阿笛:那么问题是,我们如何定位自己,而不只是坐等结果?

巴里·迪勒:问题是你无法定位。AI对我来说肯定能算作革命。技术日新月异,我们不知道AI可以被利用到什么程度。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人置身铁轨,试图拦下火车。当然在某些情况下,提出反对诉讼还是有效果的,比如我们可以阻止AI窃取你的知识产权并上传至云端。我完全支持这种诉讼。但我认为这会是最终答案吗?不会。因为无论如何火车都会沿着铁轨行驶下去,技术不会刹车,一切都是未知。

殷阿笛:考虑到所有技术或者大环境层面的不确定性因素,很多企业领导可能会想“天啊,我该如何在这种环境里生存下去,取得成功呢”,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巴里·迪勒:我们拥有全球最大的出版集团Dotdash Meredith,旗下拥有《人物》以及其他63本杂志。当然,我们最大的担忧是,由于AI的普及,我们将失去直接流量。

我们依赖搜索引擎来让人们看到我们产出的内容,但未来搜索引擎将受到AI的强烈冲击,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以《人物》杂志为例,我们有这个品牌,提到这本杂志时人们明白它代表着什么。我们要尽一切努力强化《人物》的品牌特性,这就是品牌唯一的护城河。所以我会对每个人说,你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打造有区分度的品牌,让人们清晰地感受到不同,这样他们就可以决定是否想要这个东西,而这就是你的护城河。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被动防御也是在品牌特质上的主动进攻。

殷阿笛(Adi Ignatius)| 访

殷阿笛是《哈佛商业评论》英文版大编辑。

本文选自《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2025年9月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哈佛商业评论”(ID:hbrchinese),作者:HBR-China,翻译:赵为易,编辑:孙燕,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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