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铁幕落下又升起，谁能掌握“稳定币”的话语权？

今年6月，稳定币第一股Circle在纽交所上市，不到一个月股价上涨750%；紧接着7月，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天才法案》，确立了稳定币的合法交易属性。国内，8月初，香港率先发布《稳定币条例》，引发业内热议；蚂蚁、京东、小米、腾讯等企业也纷纷下场，布局稳定币市场。稳定币到底是什么？它有什么魅力引得各家争先入股？目前境内外稳定币市场的发展进程如何？今天我们聊聊币圈那些事儿。

什么是稳定币（Stablecoin）？

简单来说，稳定币是一种建立在区块链上的，价值基本不变的数字货币，与美元1:1挂钩，旨在用于日常交易。当下，市场份额最大、应用范围最广的稳定币是USDT（泰达币），发行方为Tether泰达集团；另一种主流稳定币是USDC，由美国的Circle和Coinbase联合发行。用户可以用美元向这类稳定币发行公司购买等价的稳定币，他们会在区块链上创造出等值的稳定币，用于交易、投资等，相应的美元则会作为储备货币担保。

提到稳定币，就离不开它的相关概念比特币（Bitcoin）、区块链（Blockchain）、真实世界资产（RWA, Real World Assets）。如何理解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想象一下，我们要建立一个网络上的数字国家，这个国家有自己的金融系统和规则。

• 区块链是这个数字国家的总账本。这个账本有三大特点：第一，公开透明，每个人都能查看上面记录的所有交易；第二，无法篡改，账本一页一页（区块）地连在一起，一旦写好，就很难再偷偷修改；第三，去中心化，账本不属于任何一个银行或公司保管，而是由全国公民（网络中的计算机）共同维护。
• 比特币是这个数字国家基于那个公共账本（区块链）发明出来的一种“数字黄金”。它总量有限（只有2100万枚），需要“挖掘”（挖矿），主要用于投资，价格波动大。
• 稳定币是这个数字国家为了日常使用而发行的“数字美元”，是在这个数字国家里日常交易、付款、转账的工具。
• 真实世界资产（RWA）是指把现实世界中有价值的东西（如房产、国债、黄金、公司股票）变成这个数字国家里的数字凭证（代币），记录在公共账本（区块链）上，使得资产交易更便捷。

为了便于理解，我们举个例子

小李有100美元，想尝试数字货币投资，但担心比特币波动太大。于是，他选择了“小陈科技”发行的稳定币“小陈币”——它与美元1:1挂钩。小李用100美元换得100个“小陈币”，存入一个区块链理财平台，享受8%的年收益。而小陈公司呢？用小李的100美元购买了企业债券、某企业充电桩在区块链上对应的充电桩未来受益权、部分所有权等现实世界资产（RWA），将这些传统金融资产上链生息，从而有能力向小李支付收益。

一年后，小李稳定币部分本息共108个，而小李公司则通过高效运作RWA实现了盈利。整个过程，小李既享受了区块链交易的快速与便捷，又避免了比特币的价格剧烈波动，还稳稳地赚到了一点利息。小陈公司通过将小李等人的美元进行投资，赚取利率差（Spread）来盈利。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随时支付

通过上述例子可以发现，稳定币和我们现实世界中使用的货币差不多，那它还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价格稳定（核心优势）

与比特币、以太坊等一天内可能波动10%-20%的资产相比，稳定币试图将其价值固定在一个稳定的资产（如美元）上。这为用户提供了可预测性，你今天拥有的1个USDT，明天也依然约等于1美元，不用担心资产缩水。

交易高效且成本较低

7x24小时运转：稳定币基于区块链，可以实现全天候、近乎即时的跨境转账和交易，不像传统银行系统有营业时间和结算延迟。

降低摩擦成本：跨国汇款或兑换货币时，传统金融系统手续费高、流程繁琐。使用稳定币可以大幅降低这些成本和时间。

透明与可编程

基于区块链的稳定币，其流通和交易记录是公开可查的，增加了透明度。

它可以被编程到“智能合约”中，实现自动支付、质押等复杂功能，为金融创新提供了基础。

会形成Web3.0版本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吗？

简单来说，稳定币的价值在于其“高效流通性”，所以在支付、融资、投资等领域展现出显著的商业价值。比如，民间的交易及储值。像阿根廷等国家货币贬值严重的国家，或是俄罗斯等美元稀缺、兑换困难的国家，民间已经出现将稳定币用于国内交易和储值的趋势。又比如，企业的跨境贸易。对以跨境贸易为主要业务的企业而言，跨境支付高度依赖传统体系，往往货币兑换及支付过程就需要耗时1-3个工作日且存在监管尺度、汇率等变动的风险。2023年起，委内瑞拉国有石油公司PDVSA就逐渐将销售转向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USDT，目前委内瑞拉国内近90%的美元交易通过加密交易所完成，其中主要的加密货币就是稳定币。

不难发现，目前广泛运用稳定币于真实交易场景之中的案例，都与Circle、Tether这些以美国信用体系背书的发行方密不可分，兑换路径也是美元与稳定币1:1。是不是有种Web3.0版本“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感觉？

但其实，其他国家也在探索之中，包括中国。早在2016年起，央行就明确提出公开发行数字人民币的目标，成立了数字货币研究所（尽管，首任所长于去年年底被双开）。随后，经历了一阵动荡时期，这里按下不表。

转机发生在2022年1月。彼时，香港金管局发布的《加密资产和稳定币的讨论文件》掀起了一波订立稳定币发行人监管制度的立法热潮，屡屡向公众征求意见；今年5月21日香港立法会通过了《稳定币条例草案》后，京东币链科技、圆币创新科技及渣打银行成为首批参与稳定币监管沙盒的意向发行人。近期，蚂蚁集团亦宣布，将在中国香港和新加坡两地申请稳定币相关牌照，申请主体分别为总部设在新加坡的蚂蚁国际（Ant International）与总部设于中国香港的蚂蚁数科（Ant Digital Technologies），并于去年完成的两单利用RWA实现的境外融资：

• 2024年8月，蚂蚁数科与内地上市公司朗新合作成功完成国内首单新能源RWA跨境融资。朗新科技将其旗下“新电途”平台上运营的超过9000台充电桩作为RWA的锚定资产。蚂蚁数科提供了区块链、人工智能（AI）和物联网（IoT）的融合技术，确保资产链上数据的安全、透明和不可篡改。
• 去年12月，蚂蚁数科又与绿色能源服务商协鑫能科完成国内首单光伏实体资产RWA，涉及金额超2亿元人民币。协鑫能科将其在湖南、湖北两地的光伏电站作为锚定资产，通过技术手段将这些项目的自身价值、运营状态、收益等数据打包并存储在区块链上，形成了对应的数字通证（Token）。这笔融资规模超过2亿元人民币，是当时国内发行规模最大的一次RWA实践。

监管铁幕，落下又升起

对稳定币的监管，究其根本，是对整个虚拟货币运作体系的监管。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对于虚拟货币的采取“高压监管”甚至打击的态度，是因为稳定币实在是太容易被黑灰产业所利用。作为虚拟货币，泰达币作为目前全球市占率最高的稳定币，尽管在行为上已经高度配合监管，仍无法改变其发行的稳定币深受暗网市场“喜爱”的情况，成为毒品交易、绕过监管洗钱、暗网市场等场景中的“刚需”。

早在2021年9月，两大通知的发布展示了铁拳监管的态度。中国人民银行、中央网信办等十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防范和处置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通知》，以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等十一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整治虚拟货币“挖矿”活动的通知》，体现国家对虚拟货币可能导致的市场投机炒作，资金脱实向虚等冲击原有的金融稳定和货币政策的担心。

在司法实践中，民刑领域也分别对境外稳定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市场流通进行了规制。我们选取了两个今年发生的案例和大家分享。

民事：委托投资虚拟货币，属于“违背公序良俗”

今年2月，福建泰宁法院审结了一起以Tether发行的USDT作为理财对象的合同纠纷：原告江某委托被告林某投资USDT，通过微信转账约10万元人民币，由林某操作购买和交易USDT。后因资金亏损殆尽，江某起诉要求赔偿损失。

除将江某与林某之间的合同定性为民间委托理财合同外，泰宁法院依据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央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工商总局、银监会、证监会、保监会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对合同效力的认定很具有代表性：

• 代币发行融资是指融资主体通过代币的违规发售、流通，向投资者筹集所谓“虚拟货币”，本质上是一种未经批准非法公开融资的行为；

•代币或“虚拟货币”不由货币当局发行不具有与货币等同的法律地位，不能也不应作为货币在市场上流通使用，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非法从事代币发行融资活动，任何所谓的代币融资交易平台不得从事法定货币与代币、“虚拟货币”相互之间的兑换业务，不得买卖或作为中央对手方买卖代币或“虚拟货币”；

•委托投资虚拟货币的行为“违背公序良俗”，违反金融管制强制性规定，因此合同无效，不受法律保护。

刑事：用虚拟货币买卖外汇，属非法经营罪

7月16日，上海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公布了一起今年3月宣判的虚拟货币非法换汇案。案件显示，杨某、徐某等人通过操作国内空壳公司账户，为不特定客户的海外账户提供稳定币（如USDT），进而实现跨境资金转移并获取收益。三年来，该团伙参与非法买卖外汇金额高达65亿元，形成了一条以稳定币为媒介运作的跨境资金非法流动链条。

在操作模式上，境内客户将人民币汇入该团伙控制的国内公司账户，境外同伙则将等值外汇划入客户的海外账户，两笔资金在不同司法辖区内单向循环，不发生直接汇兑，从而规避外汇监管。这种方式因无需提供证明材料、到账快而吸引部分急需跨境转移资金的人群，但团伙收取的手续费高达1%至3%，远高于正规银行渠道。

铁幕缓缓升起中

目前稳定币的主战场还在美国。美国国会自 2024 年起就加速推动了稳定币的立法，其中，《指导与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Guiding and Empowering the Nation for Innovation in U.S. Stablecoins Act，简称“GENIUS”即天才法案）在 2025 年 6 月中旬获参议院批准，这是联邦层面首次为稳定币设定完整法律基础，也被视为美国在全球数字货币竞争中巩固美元地位的重要一步。

《天才法案》的主要亮点包括：

•发行主体准入：法案规定，只有获得联邦或州政府许可的金融机构才能合法发行稳定币。这实质上将非银行类科技公司（如Meta、马斯克名下公司等）排除在直接发行主体之外，它们必须通过与持牌金融机构合作才能参与。改变了过去非银行机构主导稳定币发行（如Tether公司发行USDT）的局面，推动了“银行入场”。

•储备资产要求：法案要求实行“100%储备制度”。发行方每发行1美元的稳定币，必须有等额的美元现金或短期美国国债作为储备资产支持。同时，法案要求发行商每月披露储备明细，并接受审计，以增强透明度。

•消费者保护措施：法案设立了破产隔离机制，要求发行机构将用户用于支持稳定币的资金与公司自身的运营资金严格分离这意味着，即使发行方破产，用户的资产也不会被计入破产财产，享有优先清偿权，从而为消费者提供了重要保障。

•监管权限与反CBDC条款：法案进一步明确了监管机构的角色，美联储和财政部负责对稳定币发行方进行定期审计和监督。同时，法案加入了“反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条款”，明确禁止美联储面向公众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理由是保护个人隐私和自由，防止政府监控私人金融交易。

有趣的是，特朗普背后的家族是 USD1 背后的直接商业利益相关方（持股约 40%，价值达数十亿美元），另一方面特朗普作为总统又推动并签署了确立稳定币市场规则的《天才法案》。

与之作为对照，我们通读了香港的《稳定币条例》后，有以下两点想法与大家分享：

1.监管哲学的不同。香港的监管体现出 “功能监管” 和 “长臂管辖” 的特点。只要相关活动“针对”香港市场，无论发行人身在何处，都可能需要受到香港金管局的监管。这展现了对全球项目和资本的开放，以及打造开放、多元的稳定币生态的意图。而美国的监管则更侧重于 “机构监管” 和 “内部管理” 。其分级监管体系复杂，且明确排斥未获其许可的境外稳定币进入美国市场，核心目的在于维护美元的主导地位和国内金融稳定。

2.货币战略的不同。香港允许稳定币锚定多种货币（包括潜在的人民币稳定币），这为香港成为离岸人民币国际化的“数字桥梁”提供了可能性；而天才法案则聚焦于美元，通过要求储备资产必须主要是美元现金或短期美债，旨在强化全球对美元及其资产的需求，从而巩固美元霸权。

结语：监管的铁幕在稳定币市场起伏不定，映射出全球金融权力的深层博弈。这场竞争不仅是技术的较量，更是金融秩序重构的缩影，未来的稳定币格局，必将在合规与创新、集权与去中心化的张力中重塑。金融的新大陆正在形成，而规则制定者与破局者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瀚微法苑”，作者：星瀚，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