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毕业季最大黑马:32岁硕士毕业,作品一周爆火
刚刚过去的毕业季,国内顶尖美院的毕业展在网上掀起讨论热潮。
其中,一组机械动态雕塑作品尤为瞩目——精密的机械结构与中国传统文化巧妙融合,装置传动的视觉效果流畅而优美,许多网友称赞:“墨家机关术即视感!”“古典又赛博!”
国美毕业展上,聂士昌的五件毕设在社交媒体走红
这组作品的作者,是今年从中国美术学院毕业的研究生聂士昌。这是他学习艺术的第15年,这个93年的河南小伙一面调侃“一下成网红了”,一面也难掩面对关注的局促:“还是想早点继续专心做作品。”
聂士昌接受一条采访
6月中旬,一条在杭州见到了聂士昌。
他在熬过无数个通宵的教室里,向我们介绍这些精妙作品的落地过程,也谈起几经坎坷的人生故事:从商丘农村一路“考出来”,经历了多次复读、经济困窘、身体病痛,聂士昌渐渐学会“感受痛苦在身上流经”:“我心里有很清楚的一个东西,
但凡我还吃得起饭,我就要去搞艺术。”
01 “国美今年最火的毕设作品”
聂士昌在制作作品的教室
最开始知道作品火了,是同学告诉聂士昌的消息。他这才开通小红书账号,上传了几条作品的视频,私信便源源不断地涌入。朋友圈里也一下热闹起来,他最近发了几条毕业展的照片,一连收到400多个点赞。
“我还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聂士昌给我们看微信界面,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赞我还一直攒着没点开呢。看到大家好奇‘这是怎么动起来的’,真的特别开心。”
《滴动仪》,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罗盘元素和涟漪现象同构,探索中式宇宙当中,微小变化与宏大秩序之间的某种联系
《璇玑仪》,以古代天文观测仪器为灵感,探讨自然与科技间的辩证关系
《循回仪》,两条鱼的形象来自太极,青铜元素与赛博元素碰撞,诠释《荀子·王制》中“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也”的时空哲思
《律动》,以不锈钢精密机械以及废旧的金属装置,展现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枯木逢春》,将现代科技的产物与传统造景艺术交融,探索生命与技术、自然与人工的相互作用
这五件毕设作品,聂士昌花了一年多时间完成。学校给景观装置专业研究生配备了一间教室,大部分时间都只有聂士昌一个人待在里面。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放着他画图用的台式电脑、建模用的3D打印机,还有用于切割、打磨、抛光、焊接的各类器械,角落里堆满了从各处收集来的零件和废材。
几个老旧的发动机边上,摆了一张行军床。聂士昌爱在晚上做作品,经常一个人窝在安静的教室里,一做就是一个通宵,累了就在行军床上躺一会儿。
“我没什么兴趣爱好,不打游戏,也不看剧,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无趣的。所以我有很多时间放到创作上,别人看来可能觉得太刻苦了,但我挺享受的,做一通宵作品,比躺床上刷一晚上手机开心。”
聂士昌本科作品《龙舟》,蓝本取自陕西省历史博物馆镇馆之宝“鎏金铁芯铜龙”
用现代机械装置精妙表现中国传统哲思,是聂士昌这组作品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很多网友还戏问作者该不会是“墨家传人”。
但实际上,从小在河南商丘农村长大,直到在国美上大三参与陕西采风活动时,聂士昌才第一次踏入“一个正儿八经的博物馆”。
在陕西省历史博物馆,亲眼见到古代文物的造型与工艺,给聂士昌留下了强烈的震撼:“中国文化里有太多东西可以去挖掘了,拍了好多照片,回来就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现。”
将机械与传统文化结合的方式,聂士昌最看重的是“巧妙”:“巧,要四两拨千斤;妙,要妙不可言。”这也是导师最常对聂士昌强调的创作原则。
聂士昌的想法草图,有时在外面灵感偶发,直接画在咖啡打包盒上(左)
《滴动仪》的灵感,最早源于日语课本上的涂鸦
灵感则是在不经意间生发的——比如《枯木逢春》中的枯木,是聂士昌在垃圾堆里一眼相中的。
火爆全网的《滴动仪》,最早源于他上日语课开小差时的涂鸦,“画着画着圈,突然觉得圆圈和文字之间的叠压效果很像罗盘,再顺着这个思路去找合适的机械结构。”
最终成品中,罗盘如涟漪一般起伏,优美的律动间,仿佛昭示着中式宇宙运行的秘密。
《璇玑仪》机械结构细节
而《璇玑仪》的灵感,是在聂士昌前年去北京古观象台参观时产生的。这件作品的机械传动,核心在于两个差速器的组装,这是聂士昌在一次旁观修车时听师傅们聊天才知道的装置,看完就研究怎么用到自己的作品上:“外面一层大差速器,里面一层小差速器,带动6个轴的联动,呈现出球形魔方的面貌。”
从作品成型到细节打磨,基本由聂士昌在教室独立完成
想法成熟后,找素材、确定传动方式、建模画图、切割、抛光打磨、组装焊接,都是聂士昌独立完成,在细节上一遍遍较劲——画图精确到小数点后4位、罗盘上的铭文用建模软件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循回仪》里的两条鱼,是一点点上色后,再用铅笔涂出反光效果……
装置动不起来的时候,聂士昌也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想我该怎么去连接。”每到这时,他会强迫自己“静置一段时间”,转头先去研究另一件作品,等待新的想法浮现。
“时间会给你答案。”聂士昌常常这么告诉自己。
过去15年里,聂士昌的生活不断历经变故与波折。如今谈起这些过往,他已经十足坦然:“感受痛苦在你身上流经的过程”,而痛苦过后——“我还是觉得读书、往前走、做艺术,这个事是最重要的。”
以下是聂士昌的自述。
02 “但凡吃得起一点点饭,我就还要去搞艺术”
聂士昌在老家农田
聂士昌河南老家
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村孩子。
我爹是小学毕业,我妈也是小学毕业,但他们一直特别支持我上学,砸锅卖铁都支持。我妈有类风湿关节炎,在我小的时候她就干不了重活,我爹也很早就放弃了种地,把家里的地托付给亲戚,去打零工,供我上学。
8岁,我从村里到县城里上小学,后来高中又考到了商丘市里头。上高一,我爹给了我一张银行卡,但我这边只要一取钱,他那边就有信息提醒,我就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能不花就不花。当时我每天就是馒头、辣条、凉水,算下来一天3块多,一个月花100块钱,这是我的极限了。
聂士昌在高二、高三及复读期间,都通过画墙绘赚取生活费
从高二开始,我就没再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一直到现在。当时我找到了画墙绘的活儿,给我们当地的幼儿园、饭馆、酒店都画过。我爹有时候打电话问我怎么那么久不取钱,我说我有钱,你别管了。
第一年高考,艺术生联考我考了283分,是当年河南应届生第一名,我们学校里还拉了个红色条幅:“天之骄子聂士昌”。结果后来英语没考好,其实也考上了一所大学,但心气高,一心想上那几所最好的美院。我就没去上大学,去了北京,复读。
聂士昌和一同在北京复读的朋友
那会儿真是傻,为了省钱,一个人扛了几个大包袱,装的全是从家里背过来的被子,纯棉花的,贼沉。到北京第一晚,酒店一晚要200多块,不敢住,就在花家地小区附近找了个小公园,在长椅上躺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吵醒,一睁眼,有个老太太来遛狗,狗就在我旁边撒尿。
第二年高考,我是清华美院全国第17名,央美全国第24名,但还是英语分不够。这一年,我一直住在花家地小区的地下室里,旁边的邻居是卖烤冷面的小夫妻,还有发廊里剪头的小年轻。
大家都过得苦,但来都来了,怎么能放弃?不放弃,一定要上自己满意的学校。
聂士昌艺考练习作品
第三年,国美考了第十,考上了,我爹把亲戚们都喊来请吃饭。说起来也很搞笑,有些亲戚不懂学校,我说我上了国美,他们以为是国美电器,我说学的造型专业,他们以为是美容美发。但我父母很坚定,他们知道读书一定是对的。
聂士昌父母2014年的留影
现在我妈已经是彻底不能动了,上下床都需要我爹来抱着。但我家里人从来没让我为他们付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是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没别的聊了。他们吃的苦太多了,我这点苦和他们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上大学之后,我经常在学校外面走,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看的,都会想到我爸妈,想如果他们也在该多好。
2018年聂士昌本科毕业,父母及亲戚来参加毕业典礼
所以本科毕业后我就去工作了,想挣钱。我在艺考培训行业干了三年多,确实攒了不少钱,在三线城市付个首付都够了。只是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这样发展下去是不对的。跟孩子们在一起挺开心的,但时间长了就会消磨意志,那些刚上美院时候的幻想,好像真的就只能成为幻想了。
所以想了很久,还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回来继续读书,继续完成那些没能完成的理想。
聂士昌左耳后有手术留下的疤痕
回到国美,上研一的那年,有一天我的左耳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特别疼。我忍了一个月,还是不见好,去医院一查,说我耳朵里长了个瘤子,已经腐蚀掉听小骨了。大概是因为我前几年长期高强度的工作,不经意间落下的病根。
这个意外真是给我打击太大了,那几年存下来的钱,一下子全霍霍了。但没办法,只能想着能用钱消灾也算是件好事吧。现在我的左耳里就是一个钛合金的听小骨,听声音会有点闷闷的,我就是咱们传说中的“赛博人”。
那段时间最大的想法就是活着就好,健康就好,哪怕让我读不了书也没事。但现在是好了伤疤又忘了疼,做起作品来又有了新的追求,又总是会忽视掉健康,有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做创作,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改不掉。
聂士昌在教室创作
艺术真的是个奢侈品,我在一穷二白的时候还要去搞奢侈品,其实也是很傻的行为。我要是真吃不起饭了,我可能就真不搞这个了。但凡我能吃得起一点点的时候,我就还是要去搞这个。
我上学的经济来源都是靠寒暑假兼职去打工赚的,我还挺自洽,为了生存嘛,不寒碜。
现在再看以前那些偶然间留下来的照片,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果我能穿越就好了,我要给这个姓聂的小孩儿多买几件干净衣服,带他好好洗个澡,多吃几顿好吃的,每个月给他钱,让他不要那么节省了。
03 “用一生去保持创作的活力,活得就值了”
聂士昌硕士毕业留影
我今年都32岁了,早该是个当爸爸的人了,身边也有人说我怎么这么大还在读书,后面还要读博,怎么还不结婚。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但我自己心里边还是一直有一个很清楚的东西:要读书,我需要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最近也有很多藏家、博物馆、美术馆找到我,想要收藏我的作品,其实经济状况相对已经好太多了。但我也很清楚,我不能把注意力放到金钱上,我还是要放到创作上,去想如何产出更多更新的东西。
毕业展期间,聂士昌的作品前总是挤满观众
这批毕业作品受到关注,我也听到很多批评的声音。最开始的声音是来自我身边的同学,他说老聂,你不觉得你做的东西很俗吗?
当时我就在想,你要分清俗和传统啊,再说了,俗就不好吗?可能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关注西方,关注更为当代的艺术理念,我还是比较希望回归到自己本身。
当初在选方向的时候,我把各类装置艺术形式都试过一遍,最后发现只要机械一动起来,就能给我带来一种与生俱来的快感。我在动态雕塑领域最早的启蒙是荷兰艺术家泰奥·扬森的作品,风力驱动的“海滩仿生兽”。
现在,我也很喜欢韩国艺术家金允哲,他用特殊材料和机械装置进行结合。去年他在北京798艺术区开了个展,我去看了5次,每次都是待到闭馆,甚至拿着小尺子去量他作品的尺寸,在想我如果做这么大体量的装置,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厚度的板材。
我一直觉得做艺术首先要注重外在的形式感,我想做出一些起码在形式感上能吸引人驻足去看的作品,再让大家去思考其中的内涵。把姿态放得低一些,跟大众走得近一些。
当然,理论这一块一直是我的短板,网上这么说,我自己的老师也这么说,我都很认可。我读博后,也要把精力往学术上多放一放,让自己的作品更有深度,更站得住脚,继续对周易、阴阳这些传统文化的探索。
聂士昌画的父亲
现在做作品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困境,但想想以前的经历,我觉得创作的煎熬简直是不值一提。我父母都是吃苦耐劳的农民,他们的性格也会给我很大的能量。
我其实是个很悲观的人,可喜欢读尼采了。这些年也会有很多负面情绪,但大多数情况下都还是自己消化掉。我大一时的班主任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要享受痛苦,感受痛苦在你身上流经的过程。”
所以现在特别难过的时候,我会习惯把自己扔出来,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从外面去看自己,看这个人会怎么做。
庆祝硕士毕业的朋友圈里,聂士昌写道:“关关难过关关过,事事难成事事成。”
经历这么多,我也不太想公平或者不公平的事情。以前在北京接触到的一些学生,他们的起点都比我高多了,但这种不公平也不单单针对我,所有人都会遇到不公平。你就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爸妈已经把最好的给了你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不重要。
我希望我能一直保持创作的活力,一直去探索。不管具体是从事什么职业,但用自己的一生去做艺术这件事儿,我觉得就有意义,活得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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