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关停潮”背后，他们如何求生？

寒潮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冲击幼儿园。

教育部最新数据显示，和2023年比，2024年全国减少了2.11万所幼儿园，是近年来幼儿园数量下滑最剧烈的一年。

幼儿园关停潮背后，是出生率走低带来的行业震荡，生源萎缩直接导致幼儿园“无孩可招”，民办幼儿园更是首当其冲。

红星教育传媒·橡树实验室梳理发现，面对行业变局，幼教从业者正尝试多种突围路径：如投身直播、电商等领域，有的则转型家政、育婴师，或者回归家庭或灵活就业。

部分幼儿园转向托育、养老行业，改造为社区托老所或普惠托育中心。

当“幼教黄金时代”落幕，如何求生成为一个时代命题。

未来3年，行业或将继续进入深度调整期，市场集中度将显著提升，具备差异化服务能力的机构有望获得新的发展空间。

对于从业者而言，主动适应变化或许比追问原因更为紧迫。

直播卖酒、改成养老院，多地幼儿园花式转型“求生”

“我不把债务带进坟墓的，请你相信我！”

面对上门追讨的债主，堪称贵州一代幼教从业者典型的敬雅真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走回了直播间，开始了新一天的直播卖酒工作。

卖酒并不是她的专长，直播间里，有人喊她敬总，更多人会称呼她为敬老师，敬园长。

敬雅真直播卖酒

敬雅真另一个久违的身份，正是一名幼儿园园长。

在贵州，她曾经享受过幼教黄金时代最好的荣光，顶峰时期的商业版图曾以“平均每两年新开一家幼儿园”的速度扩张。

范围则从贵阳拓展到了凯里和铜仁，同时她还加盟了美术、英语和早教等培训学校。日子最好过的时候，她带领的集团员工有489人，每年产值达5000万。

但从2020年起，经营开始陷入困境，敬雅真为维持运营从多家银行借贷的约1300万元，未还上的工程款及其他款项约800万元……前后积累下2000多万元的债务。

为了还清债务，敬雅真逐一关闭幼儿园，并仿效俞敏洪，踏上直播赛道，尝试卖酒“自救”。

敬雅真的经历，正是广大幼教行业从业者的一个缩影。她的直播间汇聚了各地不少园长朋友，有些甚至成为她的“云股东”，跟着一起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有山西的网友在评论区留言：我也一样，欠款700万，但是从2021年转型做托管，天无绝人之路，加油。

也有自称在幼教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网友，现在转型做短剧，希望这能是一条上岸之路。

除了直播带货、托管、短剧，一些从业者还盯上了银发经济，将幼儿园改成养老院。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97亿人，占全国人口的21.1%，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2.17亿人，占比15.4%。老龄化社会已然到来，随之而来的是亿万老人的养老问题。

2024年3月，国家发展改革委、民政部、国家卫生健康委修订印发的《“十四五”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工程和托育建设实施方案》提到，聚焦“一老一小”领域扩大养老托育服务有效供给，到2025年，进一步改善养老、托育服务基础设施条件，增加普惠性服务供给，提升养老、托育服务水平。

在此背景下，多地幼儿园开始“幼转老”“老幼共托”的探索实践，在幼儿园里嵌入养老服务。

2024年11月，重庆高新区某幼儿园以“民办公助”的形式进行适老化改造，将幼儿园的闲置空间变成养老服务站，为附近60岁及以上的老人提供养老服务。

另据公开报道，江苏徐州某中心幼儿园闲置教室被改造成养老服务中心，老人们在这里弹琴、唠家常。目前，该中心已服务500多位老人。

此外，深圳、广州、开封、太原、济南等多地已有幼儿园转型为“老幼共托”机构。

但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对这个模式存有疑虑。他认为，“老幼共托”虽然有助于优化整合各类闲置资源，但也会产生一些问题，比如“老幼共托”会使得幼儿教育的专业性难以得到很好的保障，并且老年人的需求和幼儿的需求有很大差异，如果没有很好的服务，可能哪一方都关照不到。

幼儿园倒闭潮仍在继续，今年频传关停消息

大量幼教从业者转型的背后，一组最新公布的数据显得真实而又残酷。

教育部发布的《2024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24年，全国共有各级各类学校47万所，其中幼儿园数量为25.33万所。

和2023年的27.44万所相比，2024年的降幅非常明显。2024年，全国共有学前教育在园幼儿3583.99万人，同比减少508.99万人。

橡树实验室梳理发现，民办幼儿园作为幼儿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2020年就显示出下降的趋势。

2014年至2019年，民办幼儿园从13.93万所增加至17.32万所，到了2020年，民办幼儿园数量减少至16.8万所，到了2024年，民办幼儿园数量减少至13.55万所。十年间，民办幼儿园的发展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好不容易爬到高峰，而后又回到低谷。

近10年全国幼儿园和民办幼儿园数量

今年以来，各地仍在频频传出幼儿园关停的消息。

6月11日，广东英德市教育局发布公告，同意英德市百花幼儿园终止招生办学。

此前不久，多地发布幼儿园终止办学的通知。

根据福建省漳州市龙海区教育局5月29日消息，同意辖区内8所幼儿园申请终止办学的申请，同时要求相关幼儿园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等有关法律规定，及时到相关部门办理注销登记手续。

5月28日，深圳市罗湖区教育局公告显示，同意深圳罗湖区绿茵幼儿园终止办学的申请，依法注销深圳罗湖区绿茵幼儿园的《民办学校办学许可证》。

同月，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教育体育局公告显示，辖区内20所民办幼儿园申请终止办学并注销办学许可证。经会议研究，同意20所幼儿园终止办学。

该公告称，幼儿园要妥善处理终止办学期间的各项善后工作，与有债务关系的单位或个人进行债务清算。并对财务清算后的剩余财产，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有关规定进行处理。办学许可证注销后，幼儿园不再具备办学资格，不得再以原注册机构名义从事任何办学活动，及时办理登记注销等相关手续。

随着幼儿园数量减少，学前教育老师数量也大幅下降。

2024年，全国共有学前教育专任教师283.19万人，一年减少了超过24万人。2023年，学前教育专任教师307.37万人。

为了生活，不少告别幼教行业的从业者开始了类似于敬雅真这样的“花式转型”。

数量减少不等于需求减少，建议“小园小班”优质办学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4年全年出生人口 954万人，相比2023年多出生52万人。而在此之前，我国出生人口规模一直呈下降趋势，且在2022年跌破千万。

数据显示，2016年到2023年，我国每年出生人口分别为1883万人、1765万人、1523万人、1465万人、1200万人、1062万人、956万人和902万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幼儿园未来究竟该如何发展？

“幼儿园还会继续减少。”储朝晖对橡树实验室坦言。根据他的观察，随着当前幼儿园数量减少，暴露出一些不够健康的现象，整体来说民办幼儿园减少的数量更多，显示出地方在实现普惠政策的时候有一些明显的短板，财政经费给普惠幼儿园的支持标准过低、力度太少，以及不能及时兑现，使得民办幼儿园的生存出现难题。

在他看来，如果一个民办幼儿园在当地办得比较好，政府不能把它简单地关闭，或者为了让公办幼儿园达到多少的办学比例，民办幼儿园就不办了，不能采取这种强制措施，这对学前教育发展的良性生态是一种伤害。

“出生率的降低，只是对学位数的多少产生影响，但对幼儿教育的需求是在增高。”储朝晖说，不能简单认为人口减少了需求就减少了，就撤并幼儿园，导致一些质量不好的幼儿园还存在，质量好的被撤并，实际上把幼儿园办小、办好更能提高学前教育的质量，这也是幼儿园发展的一个优质前景。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则谈到，幼儿园数量减少，有两方面问题值得思考。一是我国各地幼儿园推进“小园小班”建设了吗？二是陷入生源困境的普惠幼儿园，实施“托幼一体化”、招生3岁以下的幼儿开展托育了吗？

熊丙奇表示，一直以来，都有幼儿园教师抱怨，一名幼师要照看10多名幼儿，根本忙不过来。教师压力大不说，也很难关注到孩子的个性化需求。在适龄幼儿减少后，如果维持教师不变，实行“小园小班”，学前教育质量也将同步提升。

但从现实看，一些地方政府教育部门虽然称要推进“小园小班”建设，但幼儿园数与幼师数的减少，表明“小园小班”建设由于缺乏政策支持，并没有落地。

因此，对于幼儿园数量减少与幼师退出，要进一步分析这背后存在的前瞻性统筹规划不足、对学前教育与托育投入不足问题。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逐步推行免费学前教育，这有很强的针对性与现实意义，但比逐步推行免费学前教育更重要的是，要以“小园小班”“托幼一体化”做好发展普惠学前教育的科学顶层设计，遏制幼儿园撤并潮，优化学前教育与托育布局。

熊丙奇认为，一方面，要尽快在“教育强国”时代背景下，制定新的学前教育标准，降低幼儿园班额标准，提高幼儿园师幼比。这对各地发展有质量保障的普惠学前教育，具有重大现实意义。事实上，除了学前教育要提高办园标准外，我国小学、初中、高中，都需要尽快制定新的办学标准。

另一方面，要维持并适当提高对学前教育、托育的投入，防止地方政府在适龄学生减少、保持生均拨款不变的情况下，压减对学前教育等基础教育的投入。尤其是，我国已经决定要逐步推进免费学前教育，对于公办园、民办普惠园，也要一视同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橡树实验室”，作者：杜一兰，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