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津剑对话王文斌:AI时代,3D打印激活智造生命力
「十年一剑和生命力。」
3D打印正在从梦想走进现实。
试想一下,未来世界,你可以用打印机制造出任何你想象中的实物——甚至是现实世界原本并不存在的实物。这就是3D打印技术正在为我们构想的未来。
在6月11、12日的Waves2025大会上,绿洲资本创始合伙人张津剑和绿洲被投企业博理新材料创始人兼 CEO王文斌,展开了一场精彩对话。
他们谈到了3D打印技术的前世今生、在 AI 时代的发展前景,以及科学家出身的王文斌是如何成为一位创业家的蜕变之路。当然了,绿洲以“参赞生命力”作为主要价值观,在不断对话中也激发着王文斌,分享了不少关于创业人生的历练心得。
以下为对话详情,经编辑:
Part01
3D打印,
已从“元年轮回”走入日常应用
张津剑:大家好,我是绿洲资本张津剑,大家对绿洲比较熟悉可能是两个点,第一点,我们是过去两三年在中国AI和机器人领域投资最激进的机构之一,投了很多大模型、Agent包括具身智能的公司。
第二点就是从2019年开始,绿洲一直把自己的使命定位为参赞生命力。因为我们相信在这个时代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不是经验、资源和所谓的人脉,在这个时代里面对创业者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生命力。
绿洲一直以来寻找那些,在这个时代里面最有生命力的创始人,我们相信这个时代是一方沃土,当每个人都能绽放生命力,这个时代自然就能变成一片绿洲,这是绿洲的来源。
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博理新材料的王文斌博士:一位非常有生命力的创始人,和我们介绍目前智能制造方向及3D打印领域的行业与公司发展现状。
王文斌:大家好,我是博理的王文斌。和过去传统的3D打印公司不太一样,我们是一家以材料为核心的3D打印公司。公司的全名为苏州博理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以材料为核心的3D打印全产业链公司。
今天3D打印或许不算是风口浪尖上的热点,但在AI的催化下整个行业、包括我们公司也在发生一些比较显著的变化。
今天非常高兴能来到现场和大家分享从我的视角里看到的“智造”业的变化。
张津剑:感谢文斌,有不少声音说,3D打印直到今年都还是发展的元年。
王文斌:是的,每年大家都会这么说。
张津剑:这也是个有趣的视角。因为很多故事我认为逻辑都是后验的,当时我们在投AI之前,大家知道我去做了一件事情,我把1990年到2020年这30年的电脑报和大众软件,买来全部看了一遍,想看看当年的封面文章、当时的人是怎么去思考未来的。我就发现有两个产业,每年都是元年,一个是3D打印,一个是元宇宙。
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了,3D打印这个领域到底正在发生些什么样的变化?
王文斌:如果说3D打印是发展元年,我觉得有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技术发展到当下,有很多问题已经开始被逐步解决了;另一个层面是大家对3D打印的预期还是很高的,从目前看来无论是和其他行业的结合,还是单独作为可使用的日常产品走入人们生活,都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3D打印的学名是增材制造,这个学科大概在1984年就被发明了。人类历史上,到1984年之前我们只有两种造物方法,要么就是减材,从外形上改变一个东西的物理形态,像我们今天的CNC;要么是等材,对加进去的材料进行重塑,也就是注塑。
那到了1984年以后,这个世界的制造业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们过去靠工程师画图纸,一点点地画,效率非常低。随着计算机技术逐渐发展,尤其是建模CAD画图技术出现之后,画图开始变得很高效,过去的制造方式变得不能满足当下的生产需求,所以计算机软件、材料科学出现以后,增材智造也就随之诞生了。
这项技术的发明人叫查克·赫尔,和爱迪生一样,后来进入了美国的发明名人堂。
当时大家非常乐观,认为我们有了一种新型的造物方式,能创造想象中的东西。但现实情况是,这个造物方式也有一些明显的缺陷,比如说速度慢、材料性能差、造价成本高等。
要知道十年前的3D打印,国内做的高分子材料如果掉在地上不碎,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了。材料本身的特性不足、技术又没办法快速升级,因此3D打印一直没有办法真正走进我们的生活。只能作为研发阶段开模前打样的工具进行使用。
技术发展到了现在,随着材料科学和制造业水平的提升,我们逐步看到3D打印的产品开始走向生活,比如说我今天穿的鞋子就是3D打印的鞋子,每天走2万步路也是不会累的。
Part02
虚拟到现实,
3D打印将成为未来AI时代的
唯一制造方式
张津剑:我们了解到了3D打印的过去,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目前也出现了包括像拓竹这样在海外的发展势头非常迅猛的公司,还有博理这样在材料学方面非常专注的公司。同时出现了鞋、头盔等多种多样的产品。像PRADA这样的奢侈品公司目前都尝试把鞋底换成你们的3D打印材料。从你的从业视角来看,3D打印在未来世界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王文斌:提到3D打印的未来,我想首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学科。我是学的高分子学科,它的英文名就叫Polymer,也是我们公司博理的英文名称。
实际上,1920年的时候世界上就拥有了高分子这个学科。直到今天,这个学科的加工方式其实和100年前相比变化并不显著,开模还是需要通过螺杆注入热塑性高分子把这个模具做出来。
但从材料学科落到产业端的难点在于,本身高分子就是一个复合型的学科,不同的材料特性、合成难度、工艺参数稳定性等方面,都极大地影响了它在实际产业中的应用。在制造环节中,每多一个步骤,其实就意味着多了一层不确定性。
3D打印的时代来临以后,我之前说的从研发到加工的步骤能够被极大缩减。我们发现只要研发和构建出一个有效的数字模型,就可以直接通过打印机一键做出来,不需要像过去那么繁琐的开模,做注塑,拆分成各个环节。实际上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也帮助我们更快地在这个行业中实现了产业落地。
所以回过头来回答,你问我3D打印的未来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我认为它的优势在于,能够让材料的应用不再成为阻碍、能够让每个人都可以通过3D打印制造的方法,从消费者变为创造者,能够设计并定制出自己想象中的一切东西,这是我们能够看到不远的未来,3D打印带来的根本变化。
张津剑:我们现在已经看到AI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变化。我记得2023年的时候,当时在得到有一个课程。罗永浩问我说,你觉得AI是什么?当时我们说,我们觉得AI是一个实习生,因为实习生也有幻觉,实习生也需要你给他耐心、实习生也会出错,好的实习生还不一定会留下来。所以我记得当时跨年会上说AI是一个实习生。
那天朋友问我说:津剑,又过了两年,你觉得AI有什么变化?我说我发现AI不是实习生,我发现我才是那个实习生。今天AI创业里面有一个误区,很多时候我们用AI辅助人,我觉得是错的,应该是人辅助AI。未来整个的工艺流和生产流是围绕AI展开的,人只是AI里面的一些环节。
工业时代之后,我们开启新的供给时代,那个时代里面供给是稀缺的,所以谁能创造供给,谁能创造价值。
在未来的一个人工智能的时代里面供给是无限的。过去你喜欢C罗,你去关注他的球赛,他没有踢球的时候,你只能关注他的八卦。现在可以时时刻刻地生成关于他的所有的照片和消息,有真的,有假的。
在无限的供给里面我们在创造什么价值?我觉得人类唯一的价值是创造需求,所以以后是谁创造需求,谁创造价值。但是人类整个的供应链体系是围绕供给展开,而不是围绕需求展开。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关注3D打印,反过来看到AI公司可以一键生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但是这些小玩意最后到实体里面需要对应的供应链体系来支撑,所以在AI时代,3D打印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王文斌: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做3D打印是比较孤独的,为什么比较孤独呢? 因为当时整个制造业的主流仍然是围绕“模具”展开,几乎构成了传统高分子制造的核心逻辑。我们在读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一个很重要的点叫“模具是工业之母”,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这个观点?
这种逻辑强调的是规模化和标准化,企业必须先做调研、再定义产品,然后开模,最终实现批量生产。而模具的高成本和高门槛,天然决定了只有有量的产品才值得被制造。所以在这样的体系中,3D打印的按需定制理念是很难被接受的。我们那时候想融入传统的供应链,但现实是,一旦一个产品有了量,大家的第一反应还是开模具。津剑总提到3D打印一直处于元年,因为没有人真正“需要”我们。
但到了AI时代,尤其这两年来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变化。AI显著提升了人类的设计能力,不会建模也没关系,AI可以帮你生成、帮你定义。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达自己的创意,个性化的需求就真正被释放出来了。这些需求是传统制造体系满足不了的,却刚好是3D打印擅长的。我现在有一个极端一点的结论:3D打印是虚拟数字世界与现实物理世界的连接器,将成为未来AI时代的唯一制造方式。
Part03
从实验室走向市场,
一位材料科学家的制造突围
张津剑:我们内部也有很多探讨,因为我们一直说大家低估了AI带来的科技革命,我认为大家今天仍然低估AI,AI 带来的很可能是一场社会革命。人类的骄傲是认为自己有很多东西很特别,但从今天的视角来看人类其实本质也是一个大模型,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觉得AI可能比我们预想的发展会更快。每个人都是一个创造者,只是以前我想创造,但是我不会画图、我不会建模就没法做。但现在创造的门槛在被降低,可以预见未来每个家庭或者每个社区有3D打印站,我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直接去打印就可以获取了。
今天看到打印的鞋和关节,我们之前投资一个市场很火的机器人公司,大家抢得很厉害,后来我们介绍文斌跟他认识,那个创始人说,我一定要拿绿洲的钱,因为他一直想要给机器人加一个骨骼和骨骼中间的半月板,只有3D打印的材料才能保证它的柔软性。
随着整个AI的技术发展,3D打印可能是链接AI和现实世界的一个接口,我们以前很难想象今天3D打印的鞋一个月能卖出10万双,包括未来应用到具身智能方向,我觉得新的生产方式在不断发生变化。
回头来讲,文斌你是科学家出身,你在创办博理之前是在做什么?
王文斌:我一直是做研究的,大家可以感受得出来。
张津剑:做了多少年研究?
王文斌:我从读书到后面一直是做研究的。
张津剑:博理创办了几年?
王文斌:博理成立于17年2月,到现在已经8年了。我们这个行业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行业。
张津剑:你是一个科学家,现在我们投的很多公司创始人也是科学家,很多人就会有一个争论,到底科学家靠不靠谱,就是这个商业社会很残酷,科学家是不是不适合。今天来看,我觉得博理是成功的。你从一个科学家转变为企业家或者说商人,你觉得心态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以及你是怎么实现转型的?
王文斌:回归到我创办博理这家公司的原点,我以前是在一家央企研究院里面做研究,做高分子研究室的主任。17年的我感受到3D打印这个事情特别有意思,它是材料加工学的革命。过去3D打印无法做到使用高性能材料或者是超高速打印。后来我从材料的角度思考,有了我们的材料研发支撑,未来完全可以实现高性能材料的超高速打印,所以我义无反顾做了这件事情。
在最初创办这家公司的时候,我设定的目标就不是说一定要赚多少钱,我的想法是要做高性能的3D打印材料。
回归到你刚刚提到的点上,做科技或者科学家,与企业家身份的差异点到底在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做科研要求创新,而且要对你的学科进行理论创新,可能100次里面做1次成功了,这件事情就算成功,可以发Paper、申请更多的经费、做更多的研究。科研的逻辑是自己超越自己、是和个人之间的链接,我今天对事情的认知比昨天更深,或者想到一个新的理论,这是科研上面的成功。
站在企业家的角色上去思考,你做的东西无论是1次还是10000次它都一定要成功,这和科研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事情。今天我们日常使用的很多东西,它背后的理论成果可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东西。企业的逻辑是需求满足,满足社会的需求、满足每个人的需求,其实是与人之间关系的链接,要么给你降本,要么给你增效,然后变成你需要我,这是企业的成功。
当我有一天想通这个逻辑的时候,我觉得很多事情变得更简单了。
张津剑:这个你说起来轻描淡写,虽然3D打印是科技制造,当然我们可以讲一些很高大上的东西,但在实际业务上还是很具体的,我知道最近几年走过来很不容易。现在博理的成长速度很快,这些年也得到国家和各个品牌的认可。我知道的除了PRADA之外,也已经有不少其他奢侈品牌来参观合作了。
王文斌:我们现在在奢侈品领域里面,像跟LV、跟Dior、跟Prada,包括一些更大众的消费品例如斯凯奇,都已经开始用我们的打印技术。
张津剑:我记得有品牌来审厂参观,认为我们的工厂状况并不是这么高级。奢侈品品牌来到工业制造园区,还让他们利用新的技术,得到全球品牌的认可。在这背后其实你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很多信息量要沟通。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王文斌:刚刚津剑总提到我们目前企业的对外合作,其实今天这个行业大部分的3D打印鞋都是我们做的。今天我们的成果是无数个问题被解决以后,我们才能够做到的。
我们现在无论是科学家、工程师都坚守在一线,遇到的许多问题都要在要第一时间去解决。
我给大家讲两个我们最初做研发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当你把材料做得重一些的时候,脚是踩不下去的;当你做得轻的时候,又无法做到有效支撑,它需要通过合适的结构来实现回弹。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连两只脚都无法做到均衡受力,因为打出来材料可能呈正态分布,一个脚硬一个脚软、一个脚长一个脚短。
后来我们做了很多的实验,和团队熬到半夜,在大家已经精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发现了关键影响要素,一次性把良率从70% 提到了95%以上。
现在我回看爱迪生发明电灯泡的时候,就能更深刻地理解他当时的感觉。他当时找了2000多个材料,甚至试过胡子、木头、各种金属,最后试出来钨丝原来是最合适的。
在我们企业做技术应用,尤其是这些没有太多可借鉴的创造性技术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量变引起质变,经过不断沉淀和实验,突然有一天发现关键影响因素,慢慢就做起来了。
Part04
中国制造的生命力,
长在热爱与慢功夫里
张津剑:在3D打印一体鞋的这个领域,现在全世界应该只有两个供应商,一个是美国的carbon,创始人是三院院士,一个就是咱们中国的博理,我觉得很震撼的东西比如Cole Haan是一个100多年的皮鞋品牌,因为咱们博理第一次把皮鞋的鞋底变成了3D打印的材料,而且现在在全球的出货量非常大。我觉得这些海外的品牌他们很清楚,什么是对的科技,怎么去选择全球最好的合作伙伴。
博理创办的时间比Carbon晚一点,而且这个技术以前是美国垄断,我们从零开始做,我去博理办公室,一群人很疯狂地在那卷,我觉得中国企业真的很让人敬畏,我们有一些高管都是博士或者是海外知名的教授,晚上做得很晚,怎么办?公司出钱买一张床,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我记得还在公司对面搞了一个小餐厅,省下时间在公司做研发。
因为无数中国企业在背后的努力,才有中国在全球的创新。我觉得DeepSeek戳破了一层窗户纸,它第一次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企业有全球创新能力,但实际上在各行各业里面,我们有无数的公司都在引领着全球的创新。
刚才说了博理的时间很长,七八年的时间,收入、业绩的高速增长出现在最近两年,不说十年磨一剑,也是五六年磨一剑,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文斌:从我的角度考虑,产品从实验室走到中试、走到量产、走到客户接受真的需要一个过程。刚刚说到我们过去的创新是“快的创新”,很多时候基于已有市场的需求,发挥中国人工程化的能力,在原有的基础上做改良改进,我们过去时代里面大量的创新都是在这个环境下发生的。
对我个人而言,其实我们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然后就发现这个东西越做越好。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在国内市场会有什么样明确的用途,我们只知道把产品做得更好一点,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内就有可能会得到应用。前几年虽然熬,但是因为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所以也算是快乐地熬过来了。
张津剑:因为绿洲一直强调生命力,从科学家到创业者,你觉得什么是生命力?
王文斌:源自内心的热爱就是我理解的生命力,如果热爱这件事情,你就会享受做事情的过程。
如果你的目标是赚钱,你会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很慢,那还是干别的事情好一些。但我做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因为热爱,目标是今天做得比昨天更好,这样就能激发生命力。
我很感激绿洲这样的股东,在公司成立前几年我们收入变化不是非常显著的时候,我们一见钟情。当时绿洲投资我们的时候我并没有讲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我只是描述想要做这件事情。津剑他们觉得很有意义,就要投,这是发生在2020年年底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来理解生命力,可能真的是对这件事情的热爱、坚持,结果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当然那一年能够携手绿洲我们也是很幸运的。
张津剑:谢谢文斌总的分享,也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热爱,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力!
图片来源|现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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